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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眩目者未必是金

蓝血十杰 John A.Byrne 6871 2022-09-24 15: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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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四五年福特汽车广告

  一九四六年一月底的新闻焦点是通用汽车的一次严重罢工事件,一次市中心巴士杀人事件和一件甜酒贪污阴谋案。而横跨头版的新闻,则是一张七岁小孩被先奸后杀的惨照。

  钢铁都市

  底特律是继华盛顿这个战时世界中心之城后,所出现的第二个既无情又难以驾驭的城市。如果华盛顿是一个罕见的殖民地,能够包容各式各样有不同想法的人在那儿工作的话,那么底特律就恰恰相反——它有偏狭的地域性。你若不是替一家生产汽车的公司工作的话,就是替一家汽车零件供应商工作。工业用大烟囱取代国会大厦优雅的圆拱形屋顶,成为这个城市的标志。当地的犯罪消息占据了报纸版面。在大战期间,底特律也发动了它自己的战争——种族暴动。

  “这个地区形同孤岛,”桑顿在一九四七年三月二十日给朋友的一封信中如此写道,“即便是全国性报纸也多半刊登本地消息,只有第四页的体育版,为城里少数可能感兴趣的读者稍加剪辑了一些外国和全国性的消息。谢天谢地,我们还好是一伙人一起来到这里的,要不然这地方可还真穷极无聊。”

  如果说桑顿和他的人马在这儿不完全自在的话,那也许是因为他们大部分的人除了利斯以外对底特律所生产的机械都没什么情感可言。如果今天这组人员是为一个制造冰箱或飞机、火车或钢铁的公司工作,也不会有任何差异的。他们的技能和才华是一般属性、不带情感色彩的。他们的野心和欲望说不上是为产品,而是为了过舒适的生活和闯出名号的需要所驱动的。

  然而在底特律,只有一件事情是重要的——汽车。在战后时期,底特律和好莱坞竞相角逐谁是大众文化首都,汽车就和当时的任何电影明星或电影一样有名。一九四六年当这个城市庆祝汽车业五十周年纪念时,伍渥德大道旁的人行步道都喷满了金漆。商店关门,人们在街道上跳起舞来。将近三百万名观众,为一场历时三小时沿着宽阔大道而下的新旧型车、花车及乐队游行而欢呼。它甚至还被用来当《商业周刊》的封面。

  几乎人们所到之处,不管是百货公司也好,咖啡屋也好,你都听得到汽车经。汽车逐渐变成这个国家社会阶层的一个复杂又微妙的部分,是这些时日里好与坏的象征。这堆铁片提供人自由、逃避、孤立。汽车的重要性加重了桑顿的压力,他知道全世界的眼睛将集中在底特律。如果这个小组能帮福特重振雄风,他们的勋业将几乎肯定能让他们声誉鹊起,他们有机会利用世人对即将改造世界的汽车机械工业,煽起那股炽热的兴致。

  对于小神童的绰号无论对底特律和新兴的汽车文化来说都算门外汉的他们而言有利有弊。事实上,他们痛恨“小神童”的称号,宁愿别人称呼他们是“某小组”。但是他们也看得出让自己成名的好处,至少可以把他们隔绝于该城各个狭隘的小团体之外。在工作之余,他们也和在福特一样分不开。他们处境的特别使得他们的友谊在很多方面显得十分特殊,不管是在工作场合还是在外头,他们都相互支持。并且像战后的所有家庭一样,他们尝试着建立新生活、新形态、新开始。

  他们大多数人都没钱一下子就买房子——他们无法完全确定他们是否会在这儿永远待下来。他们窝在迪尔班客栈或者其他底特律的旅馆有一阵子。在战争刚刚结束的那些时日,尚存在有许多生活限制,其中之一便是禁止任何人老是寄宿旅馆。利斯和玛克辛,还有摩尔和咪咪,搬进史黛乐旅馆住了最长期限五天。然后,多亏了摩尔的父亲,他们打点行李搬到底特律乡村俱乐部的豪华公寓去了。一个星期之后,他们收到了第一张帐单,才明白他们根本住不起那个地方。因此他们又搬到答应给这两对夫妻一个永久住所的图乐旅馆。那是一个老旧残破的地方,就只是一间房间,里头有一张可以竖起来藏进墙壁里的双人床。你得在装有垫衬的椅子上,或塞得鼓鼓的躺椅上,轻轻地坐下,否则灰尘就像云雾般升起来呛死你。利斯每晚都在他们房间里的小书桌前工作,描画组织图并读出他的笔记,好让玛克辛为小组打出一两份报告。

  利斯和摩尔两人都滞留在那个地方,一部分是因为两人的妻子,玛克辛和咪咪,都怀孕了。当男人们外出工作,女人们便在楼下阴暗的自助餐厅见面井一起吃早餐——两人都利用不同的丝中和别针试图装点身上穿的黑色帐棚似的孕妇装。白天,她们会一起散步到赫德森去购物。每星期她们会跳上巴士去看一场电影或舞台剧。

  两个女人的预产期都差不多在六月。这使得玛克辛饱受嘲弄,因为她是在去年九月底才嫁给了利斯的。她最后生了一个女儿,名叫多娜,时间正好是她和利斯结婚后的第九个月零一天。数星期前当她们的腹部逐渐隆起,这两个新朋友花上数个小时,一起想着到底什么样的迹象告诉她们是该赶去医院的时候。两个人对她们该期待些什么一点主意也没有。在多娜出生后,玛克辛叫利斯把经验之谈传给咪咪,说阵痛是从后下侧开始的。五天后,当咪咪开始分娩时,摩尔为了带她上医院可吃足苦头,因为咪咪等着阵痛从后下侧开始,但是她始终就没有这种阵痛,她等到几乎快生了才进医院。她也一样生了个女儿,取名叫做玛莉卡。摩尔找到了爱德华·蓝迪当他长女的教父。

  早先,爱德华和阿杰·米勒合租迪尔班客栈的爱伦坡舍。米勒是个来自内布拉斯加的庄稼男孩,后来以最高荣誉自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毕业的知识分子。他没多久就和蓝迪这位在爱荷华出生,后来担任普林斯敦讲师的学者,成为莫逆。米勒的妻子和她的家人一起待在加州直到米勒找到一个较能久居之地安定下来。但是过了几个星期后,爱德华把他的衣服和鞋子通通搬了来,就没有剩余的空间给米勒了。因此米勒就搬到米尔斯在客栈里的套房,因为米尔斯的妻子海伦,也还没前来。米尔斯是小组里的运动员,每天晚上都要新鲜空气。米勒管这习惯叫“治疗”。米尔斯会打开所有的窗子,冰冷的空气狂涌而入,让躺在盖被下的米勒感到一阵冷颤。米勒最后逃到喜来登的一间房间去,直到亨利为他和其他人安置了较舒适的宿舍。

  查理后来搬到底特律北方的一间公寓。桑顿、莱特和安德森买了房子。桑顿未和弗洛拉一起看过房子,就买下一幢位在横丁顿林的英国都锋式房舍。虽说这是他们俩第一次购置新房,但她实在没时间拉着小孩在底特律东奔西走找寻新家。桑顿将这个座落在横丁顿二六六四○号的房子形容得颇富贵族气派,弗洛拉带着孩子从德州赶来时不免会发现一些美中不足的地方,像是少了放衣柜的空间和其它设备等,那是男人家匆忙中容易忽略的事项。他们的抵达令人难忘,因为孩子们搬进新家时都染上了水痘,十分严重,连桑顿也因之病倒了,在家里休养了两个半星期。这是他十五年来除了感冒不算外第一次的生病,而且还是一次“小儿病”。

  他们几乎每个礼拜有家庭聚会。第一次聚会在麦克纳马拉和玛姬的公寓举行,他们席地而坐,拿一只装橘子的木箱当桌子,就用起便饭来了。除了他那张哈佛椅、一张夫妻俩睡的床和一张小孩们的床外,麦克纳马拉还没添置家具。玛姬的急性骨髓灰白质炎虽然仍未痊愈,但她还是保持着优雅迷人的女主人风度。

  他们这个小群体的成员组合均衡恰到好处,彼此间十分敬重。他们相互关怀、友爱、接纳彼此。他们融为一体,分享着彼此的情谊,极少各自成对躲到角落边上去。有时,他们玩起比手划脚或其它文字游戏,多半是脑力激荡或智力挑战类的比赛,却从来不玩牌。桑顿也是他们社交活动的领袖,在他们聚会时,有时带头讨论,有时提议游戏点子让大家玩。就像是各处的家庭一样,他们变得愈来愈内聚、孤立。

  他们用高脚杯喝苏格兰或波本威士忌、或马丁尼、或曼哈顿鸡尾酒来为一夜的倾谈滋润。“各位,我知道大家都喜欢些什么,可是今晚我们还是来喝马丁尼。”桑顿宣布,他只问是要杜松子酒还是要伏特加,加冰块还是纯饮。他调的酒就是这几样,而他们所能喝的也就是这几样。

  谈公事是禁止的。他们谈公事已经谈了一整天了,公事占据了他们白天的时间,也经常侵扰他们晚上的时间。他们的妻子难得知道先生们何时会回家吃晚饭——如果他们能回来吃晚饭的话;而天才破晓,他们又再上班去了。他们肩负的压力,或者毋宁说他们加诸自己身上的压力,巨大无比。桑顿想证明福特雇用他们是绝对正确的,而且他想尽快地拿事实证明。

  因此当他们在家里聚会时,他们要的是放松和暂时的逃避。他们喜欢闲聊些国家和世界大事及最新电影和书籍,以及音乐。有时,米尔斯、包士华和利斯在聚会中组成一个三重奏——米尔斯弹钢琴,包士华吹竖笛,利斯奏打击乐器。如果没有鼓具,利斯就拿一双汤匙敲将起来。他们唱的曲目可以从摩里斯·薛法立那的《路易丝》到阿尔·裘森的《我们来到加利福尼亚》。

  尽管福特公司的测验显示这个团体对音乐没什么兴趣,他们之中却有许多人是爵士乐迷。音乐,就如车子一样,是逃避的工具。它带你远离生活里令人麻木的例行公事,让人能自紧迫逼人的战争中平顺地过渡到正常生活的步调。一张新的爵士唱片和一片黄金一样令人渴望。

  利斯喜爱路易斯·阿姆斯特朗和南特·金·科尔,并在华盛顿的吧台看过他们的表演。最让他痴迷的一首歌是邦尼·白利根令人如醉如痴的《我不能和你开始》。利斯记得当他看着邦尼演奏这首情感丰沛的小号独奏时,眼泪不禁滑落双颊。

  和 DH·劳伦斯、柏拉图和托马斯·沃尔夫的书。

  贤内助

  还有那些被她们的先生时而崇拜,时而忽略的女士们,有时她们很难分得清楚这些男士们到底娶的是谁?是福特公司呢?还是他们的妻子?利斯的玛克辛在人群中是能让人人惊为天人的金发美女。当她穿上黑色礼服,她活脱就是个美人胚子,可以说是她们中最漂亮的人,而且性情也开朗活泼。像模特儿般的咪咪是她们中间最性感的,不过也许是因为年纪轻的关系,略显木讷,但是她举止娴雅,若从房间里的另一端看过来很难不对她加以注目,因为在社交场合里,她总散发出一股强烈引人的光采。

  米尔斯的妻子海伦似乎是每个人的宠儿。那个特质是米尔斯初次在华盛顿和她相识时便注意到的。她站在他所接管的二十七名打字员中,就显得与众不同,他后来就养成习惯晚上陪她走路回家。他在一九三七年七月十七日将她迎娶过门。

  莱特和米尔斯一样,也是在华盛顿初识他的妻子。和海伦一样,她也受雇于政府机关。有一天,莱特找人在大厅安置几张桌子给新进的职员使用。从阿拉巴马州来的美丽动人年轻女子爱丽丝就是这三名新进人员之一。她南方人的多礼、举止及友善引起莱特的关注。他在法学院毕业并通过律师考试后没多久就和她在一九三八年十月二十二日缔结连理。

  法兰的教育程度和文化水准最高,并且和她的先生一样很有学术头脑。米勒和她是在加大洛杉矶分校初识的。她当时担任他所选修的劳工经济那门课的助教。法兰曾批改他的作业,给了他一个乙。米勒一路冲进办公室去找她,她和其他的助教共用一张办公桌。

  “我可不是乙等的学生,”他告诉她说,“你难道不知道我从来不拿乙的,我都是拿甲的。”

  法兰不为所动。

  “你或许是个甲等学生,”她反驳道,“但你这篇作业只能拿乙等。”米勒最后在这个科目拿了甲等,并且自己也成为助教,和她共用办公桌并发展出情谊来。他在一九三七年以最高荣誉自加大洛杉矶分校毕业。三年后,在八月十八日这天,他和法兰西丝·玛莉安·菲林结婚。

  玛姬可爱而优雅——是团体中最会跳呼拉舞的,她一度在加州中学教生物和体育。她是在加大伯克莱分校和麦克纳马拉认识的,不过直到他拿了哈佛企管硕士,并回到加州在普莱士·华特豪斯担任会计师后,两人才开始约会。约会了四个月后,他们才在一九四○年八月十三日结婚。

  修长而带有贵族气息的弗洛拉又再度练唱,并志愿参加横了顿林园的长老教会唱诗班。大多数的其他女人们都觉得和她有距离,因为她是一个强悍而意志力又十分坚定的女人,极少害羞或退缩。而且像某些上校妻子一样,她有时也能扮演起照料好桑顿的角色来。

  挂冠求去

  安德森早就比任何其他人都清楚桑顿和他们这群人无法如所预期地控制福特。打骨子里,他似乎明了,不管这个团体要运用何种方法生存下去,都不值得他花时间或去烦恼,也不值得赔上朋友间的情谊。这些疑虑不时在安德森的脑海中浮现,但他却没告诉其他人。

  安德森是这个圈圈的外围人物,他是米尔斯自人事档案中筛选出来的。和其他历经哈佛和华盛顿的多数军官不同的是,安德森这两个地方都没去。然而他也是战果辉煌——他是空军部队中不事飞行勤务的上校中最年轻的,是统计控制小组在中印缅前线的第二高指挥官。摩尔和他共事的时间虽然很短,但他立即对他留下深刻印象。他告诉桑顿说安德森工作十分努力,几乎把自己给磨垮了。

  在搬到底特律六个月后,安德森开始怀疑自己这一步路是否走对了。在亚洲战场中贵为上校的安德森发现自己在这个团体中屈居人后。他不像其他有些人全权负责某个部门,却不过是身为摩尔及包士华这个三人小组之一,同向行政企划部门主管鲍姆斯·莱特报告。吉姆尽可能把这个安排做得漂亮一些,把安德森当成是暂时分派到他这个部门来协助他进行组织企划的。但是詹姆斯仍然觉察出安德森心里会觉得在这个轻重次序的排列上有点遭人排挤,同时对他所见,诸如需下些什么工夫才能在福特高升之类的事,他也不喜欢提。

  简一点也不喜欢底特律,数年后,她只记得那里的坏天气。夏日时分,她去苗圃买了几株花,六月时种了下去,却因一次夜霜,全军覆没。“我的天哪,”她告诉安德森,“六月时分种花应该是不会出问题的呀!”而到了七月,天气就变得十分燠热、潮湿,她和安德森整夜辗转,就是无法入睡,最后两人搬着床褥到较凉快的地下室,这才得以安然入眠。

  “如果我们搬回加州的话,你会有什么意见?”他问她道。

  “你说这话的用意是什么?”简回问,这个问题完全在她意料之外。她知道他在福特并不痛快。有一次,他夜以继日连周未假日都赔了上去,卯足了劲做一份报告,待交了上去,功劳却给别人平白拾去。他觉得在商场上不比在战场,没什么荣誉心可言,个人可以将感情置于一边去做一件残酷竞争的工作,因为在商场里不能谈感情。

  “我刚刚才在想,把我们全部的生命都投掷在这里,为的就是让我们存够了钱好回加州安养天年的这个念头,实在是荒谬透顶。如果我们真想的话,现在就可以走了。此外,我想我的为人是宁为鸡首不为牛后。”

  “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依你的意思去做,”她说。“既然花这么多的时间在工作上,你就该找一份你喜欢做的差事。”

  他们讨论着他能做些什么工作。有一家以洛杉矶为根据地,专事货运的贝金斯公司找上了他,一位朋友告诉他,这个公司需要人接掌他们的主计室。

  贝金斯公司找上了他,一位朋友告诉他,这个公司需要人接掌他们的主计室。

  他遂于一九四六年八月十五日打了一封简短而正式的辞呈——时距他加入福特还不到两百天——而后递给了桑顿。

  桑顿先生大鉴:此告福特汽车公司本人辞职之意,自一九四六年八月三十一日起生效。辞职一事系因洛杉矶某一公司从优礼聘,加之家人意欲重返久居多年之城而起。于福特汽车公司服务期间所受诸端照料,本人俱表感激。

  顺祈公绥!

  安德森·安德森谨上

  安德森一度因能力亨利工作而感到的兴奋,像是给太阳晒黑的皮肤一般,很快地就褪了色。他离开的原因是他想要拥有一个更充实的生命,而不是一份更好的工作,尽管桑顿努力为这个团体在底特律营造出一种大家庭的感觉,但那还是不够的。他们为安德森和简在底特律的一家华丽的大旅馆举办一次狂欢晚宴,替他们饯行。那天晚上,简走向演奏台要求乐团演奏她最喜爱的歌,不下五六次之多。其中有一首歌似乎最能贴切地勾勒出当时他们对底特律城和福特公司的感觉。那天晚上当他们坐着莱特的小汽车回家时,他们再度使尽力气地唱着那首歌。“当有人要你相信,没有你他生命乏味,根本了无生趣。别如此痴傻与天真,眩目者未必是金,眩目者未必是金。请听我言,眩目者未必是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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