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智能网联汽车 蓝血十杰

7 青年才俊

蓝血十杰 John A.Byrne 11976 2022-09-24 15:20:09

  他们相当狂傲可憎。

  ——一名福特老员工论桑顿的小组

  虽然他们加起来还凑不出一皮箱的便服,这十个忐忑不安的人在一九四六年一月廿九日携家带眷抵达底特律,开始新生活。他们有的人开车来,有的搭火车来,住进底特律市中心的一两家旅馆,离位在财经区的联合卫士大楼不过几步路之遥。查尔斯·桑顿已先安排好时程,要大家在下午两点前来摩尔的父亲在这幢大楼里的办公室,参加第一次会议。

  说也奇怪,那也是这些人第一次全员到齐在一间房间里共同会面。桑顿一刀划开闲话家常,开启众人的讨论。这是严肃得足以令人头晕目眩的议题,包含宏大的主意和谨慎的警告,桑顿说得像是在为某种侵略行动奠基铺路似的。利斯已为这次会议打了一份长达十四页的议程。这份大胆的文件反映出这批人都有着训练有素到令人折服的做事方法以及对追求权力的热爱。在将议程交给桑顿之前,利斯已经先私下伙同米尔斯、摩尔和莱特把它再过目一遗了。

  心理建设

  “同志们,”桑顿说道,“我们现在有这个难得的机会为福特先生工作。你们知道他努力引进年轻有力之士加入公司。我们必须乐于勤奋工作,并且竭尽所能,以便在短时间之内就有好的表现。”

  这些人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我们无疑会遭到怀疑和攻击,有些人甚至可能憎恨我们。

  因此,我们必须善用机智和交际手腕。在团队里面决不容许有大人物情结。我们必须表现出坚定和自信,但也要显现出谦和有礼、和善、以及开明的风度。我们决不可盛气凌人或者是目空一切。”

  “这个团队,”桑顿接着说,“必须以团队的方式运作。到头来,我们都会被安置在公司各个不同职位,但是目前呢,我们必须以团队的形态一起工作。最初的六个月我们可能会失望和幻想破灭。我们必须克服它,脑中切记着未来美好前景,继续工作下去。”

  桑顿告诉他们不可以要求享有任何公司主管的特权。那些东西只要时机到了自然会自动找上门来。如果有人自动提供,那么不妨接受,但是桑顿不愿意要求任何特殊恩惠,至于薪水,他提醒大家小组的平均年薪是一万美元——而当时美国雇员平均一年赚不到二千五百美元。

  “你们之中有四个人薪水超过一万美元,有少数几人则低于那个数字,”桑顿说。“薪水是按各人赚钱潜力或者在你们若不加入福特可能有的待遇而定。它们并非依各人的工作能力而定的。因此让我们不要对薪水这件事斤斤计较,我们所有的人的待遇都够高了。”

  薪水早已变成了一个伤感情的话题。小组的律师詹姆斯·莱特私底下向桑顿抱怨说有些人的经验比他少,待遇却比他高,他对此事深表不满,差点就离开福特了。桑顿气得满脸通红,向他解释说,他是按如果莱待回去维吉尼亚州诺福克的故乡从事法律工作的话,可能赚多少钱为依据,来设定他在福特的起薪,而那数字要比他现在的待遇少上三分之一。即使在金钱事项有所龃龉,这个团队仍不愿意让这事使他们分裂或使他们分心于眼前的任务。

  以一伙对汽车经营买卖一无所知的家伙来说,他们为自己勾勒了一个大胆无比到令人难以置信的议程,这个议程也泄露出他们对企业买卖所知实在寥寥无几。他们不可能以他们主掌空军部队的方式控制福特。企业又不是政府,纪律和不民主不是那么重要,——特别是大企业,而福特更是于之为甚。在四十年代,许多公司的经营就像封建诸侯一样,是由意志坚强的经理人来带领,如有异议一律镇压。这些人多半是粗鲁无礼、未受正统高等教育的人,在他们的眼中以武力来达成目标也算不了什么,企业买卖可以是无法无天的。而且许多大公司的经营时常因陋就简,所使用的是最原始的会计系统,他们不是依统计控制官在战时所宣扬的简便原则来经营的。

  如果桑顿以为凭着十名退役军官就能在福特发起一次革命,那他若不是天真幼稚就是判断错误,没错,空军部队过去是难以管理、庞杂而且几乎是依赖欺骗维系的。如果他们那时对战争一无所知,但却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十分成功,那么有什么因素阻扰他们在福特也一样成功呢,即使他们对汽车的所知等于零?然而在企业买卖的胜利并不像战争的胜利那样明确。打仗是为了结束战争;在企业买卖里,却永远没有止境,它所讲的是如何从今天过到明天、永续经营的艺术。尤其是,福特大多数的员工毫无兴致欢迎一群自认最懂的外来者。即令来了十名统计控制最优秀的人才也是不够的,他们大概需要上千名或者更多的空军部队军官。他们为这个新竞技场的准备只是暴露了他们实际上是如何准备不周,然而,他们在这里集结起来,共同盘算着如何接管一个庞大的组织。

  利斯甚至写了一张表,明列典型无礼或危险的字眼或词句,大家同意不去使用:效率、开支削减、业务挂帅、企划制作、计划拟定、控制和调查。这些字句是死亡的代号,是所谓的效率专家在整顿某个公司、切除腐朽部分时常用的字眼。即使那是这个小组最后会建议公司去做的,他们也不会让任何人知道,因为时机未到。

  还不仅于此,这批人开始替自己团队所将扮演的角色下定义,企图为自己制造出一个不具威胁性,但又能适度地传达权威的形象。“显然,”利斯写道,“福特公司内外的人,都急切地想知道我们为什么来这里,我们又打算做些什么。”如果他们含含糊糊地回答说他们还不知道,或说他们还有待多加了解公司,就会引起众人的憎恶和疑心。他们认为大家必须谨慎、前后一致地作答。说什么呢?桑顿相信他们应该将自己定位为“一个向总裁负责专职特别企划案的小组”,是总裁办公室的一部分。这个头衔让他们觉得仿佛拥有了他们热切渴望的权力和声望,但听起来又不致于类似某种秘密警察。

  他们要主动改造一个可能乏味又刻板的新进人员导引课程,使之变成获取亨利信赖的跳板。他们要把整个课程重新整顿。

  他们那一整个下午都用在自我调整,最后才在傍晚六点钟解散,约定好明天早上十点钟再见。桑顿无法出席下次会面,因为他得在史黛乐旅馆的房间等候亨利打电话过来。第二天早上他们谈了将近三个小时,讨论他们能为福特公司尽些什么责任,最后在下午一点钟的时候过去看桑顿。亨利还没打来,因此这些人就待在桑顿的房间,计划着、想象着他们在福特公司的未来。他们同意桑顿认定十分重要的事:团队里的个别成员,除非经过大多数人的同意,无论如何不许擅自拂袖而去——至少得等个一年半载以后,或者等到团队运作效益可观之后。他们一起来的原因是:为了要发挥比任何个人更巨的影响力,并且他们不想失去一个团队所能带来的神奇力量。

  桑顿房里的电话终于响起,是亨利打来的。他和桑顿互相问候,福特告诉他明天早上八点三十分到鲁治河厂区的飞机引擎大楼报到,开始第一天上班——日期是一月卅一日。他们可以完成一些最后的纸上作业,领取员工识别证,并参加公司所筹划的导引课程。

  秤斤论两

  在他们踏人红河厂区的红砖大楼的那一刻,有一个意外中的意外正等着他们。考试——成套成组的考试。

  “我们已经来了这里,真是有眼无珠!”桑顿抗议。“我们的智商是破记录的。我们不需要证明我们的智力是否高或者情绪是否稳定。”

  莱特极力反对。身为团队的律师,他怀疑公司是否有法定的权力把他们当成实验品拿去做测验。他们考虑是否当场离去,但是终究留了下来,一部分是因为他们所受的军事训练已使他们对无孔不入的侮辱习如家常,一部分也是因为他们来了这里之后,已经和迪尔班以外的世界切断关系。

  “莱特,”桑顿终于开口说,“我想我们别无选择。让我们就进去,尽最大努力做好这次测验。”

  福特雇用前美国联邦调查局探员罗伯特·邓南,替福特成立一个专门负责鉴定白领阶级的人事部门。邓南的办公室,连同其它公司所雇用的十二名左右的心理学家,就在这里。才来福特不到两个月的邓南前来欢迎这群闷闷不乐的新人。他们觉得自己好像又再度加入军队一样:每个人都拿到一张员工识别证,号码从九六六到九七五,桑顿拿的是最开头的号码,其余人的号码则依次按个人名字的字母顺序而来。他们一领到识别证之后就被排列成行领进一间一尘不染的测验室。

  进入这粉刷得白晰的房间后,他们各自找了张木制桌椅坐下,邓南接着发下测验纸。这一整天直到下午五点三十分,他们就在一对监考人员的盯视下考试作答。一节考完后,还有另一节、再一节、又一节——总共有十一节,测验他们的能力和实务判断,考他们对现时社会问题及科学、和数学的知识,心理剖视以及情绪稳定测验。他们还甚至被拿来和一般大众就男性气概和沮丧等因素相比。然后再到隔壁的房间里和福特的心理学家做单独面谈。若非是福特想要检查一下他刚买下的商品品质如何,便是约翰·布格斯,这位福特的左右手,憎恨这十个人挟着高得难望其项背的薪水汹汹而来,想要确定他们是否值得这些价码。也许他想要给他们下马威,要不然便是想看看这批人里,是否有人神经搭错线。

  在这些看来十分滑稽可笑的题目当中,有一道题是数年后麦克纳马拉仍然记忆鲜明的,每次想到就为它的可笑而不禁捧腹。“如果你可以选择的话,你会宁愿当一个专门狩猎野兽的猎人,还是花店老板?”麦克纳马拉看不出这个问题的所以然,除非某些心理学家认为它提供线索让人一窥某人的性偏好。他知道自己想成为什么,他来这儿就是要为福特工作,他们全都是如此。这个测验和他们的计划有何关系?会不会因为考试没通过给扫地出门呢?

  在普林斯敦当过讲师,有过设计及批改试题经验的艾德·蓝迪对这些测验是一挥而就,速度比任何人都快,几乎像是乐在其中。从头到尾都是他第一个交卷,而后就离开教室或四处走动,直到其他人准备开始下一个测验。摩尔自始至终都担心不已,也许是因为他年纪的关系,以二十六之龄,他要比莱特小七岁,比麦克纳马拉和米勒小三岁,也或许是因为他缺乏经验。

  然而这些测验如果有所作用的话,它只是使他们的声誉更加水涨船高,使福特得以证实罗维特对他所言非虚:这些人聪明异常,是集智慧、平衡和情感成熟一身的稀有动物。和一般大众比起来,他们就像高人一等的精英。就一般心智能力、实质判断、企业运作、合作、独立、客观和男性气概来讲,这个团体的成员都得到九十以上的分数。负责面试并研究测验结果的心理学家对这些人刮目相看,大肆赞赏这些人的翩翩风度。“不论是从他们身边经过或是和他们个别谈话,你都无法从他们的气度或举止上觉察到一丝傲慢或自豪的迹象,”他写道,“他们表现出色,不恃宠而骄。另一个不同凡响的是这个团体的容忍与克制,这在一群知识分子中通常是极罕见的。”

  不过,这些测验显示福特并未找到文武全才之士。在对艺术、音乐及社会活动的兴趣上,他们的分数在中下,福特显然不是雇用他们来在画布上作画,或是演奏乐器的。

  这些测验也同时显示——也是这些人暗自引以为忧的——这些人在脑力、推理和野心方面相比起来,各有高下。就一个十人的团体而言,总会有一半的人将会被列于较差的那一边。如果亨利能够将这些测验用在耶稣和他的门徒身上的话,也有一半的人会被列于较差的那一边。这也正是为什么这个测验显得如此不公平而且屈辱人的地方。

  每个人都按三十个测验因素,从能力的一般心智水平到沮丧的倾向,以图表列等。就智力而言,麦克纳马拉、米尔斯、艾德和安德森在思考和推理能力方面都得了满分。麦克纳马拉是最接近有机电脑的人,在这个团体里,他的语汇和非语汇能力都拿了最高分。十个人在一个度量实质判断的测验中都排在顶尖,但是包士华和米尔斯却都破了纪录。包士华的分数比测验手册中所记载的最高记录高出三十六点,而米尔斯则高出二十一点。

  看着桑顿的测验结果,福特应该心理有数。测验显示他的心智能力方面在团队里殿后,而他的知识方面也是列在团队里较差的那一部分。然而,桑顿优异的领导能力特质却居团队之冠,阅卷人如此注明:结果显示他“对人性有超凡的了解,并且有极高的阅人能力”,此外他有“极强的动机和魄力。”

  测验显示,只有麦克纳马拉在动机和魄力上和桑顿平分秋色。

  佞臣

  在福特公司,主管的生涯常被人比拟为印第安人绳索戏法:表演者爬到顶端后就消失不见。在亨利·福特二世接管前,似乎只有一人能自这个戏法中安全过关而留下来。他就是负责福特私人警卫逾二十年之久的哈利·H·班奈特。身形短小结实,红润的脸颊上有着疤痕的班奈特,在公司里是人见人怕。福特在建造潜水艇的工厂里和他见面后,于一九一九年将他延揽进来。当过职业拳击手的班奈特也曾是海军情报组的成员,负责打击美国工厂里的工潮破坏行动。

  他一进福特就立即解雇了一千五百名隶属“服务部门”的员工。这个单位其实是公司内部安全单位的美称,他代之以粗鲁的退休运动员和出狱罪犯。福特很快地就十分仰仗这位数度为他出生入死的人。一九三二年,一次福特工人群起抗争并以绝食游行带起工运高潮。班奈特在企图遏止这次暴动时,脖子给打断了并且被水泥块打得昏迷不醒。在骚乱中有四人遭枪射杀致死,其中一人正好倒在他身上。

  就某些难以言状的方面来说,班奈特就像佛列兹·朗一九二六年的经典名作电影《大都会》里的那名专横的豪主,坐拥着一个剥夺工人人性尊严的机械帝国。就像电影中的约翰·佛列德森老爷,班奈特的办公室夸称拥有一个六尺见方的大控制板,上头布满讯号灯、交换键和按钮。这个控制板将他和他的各个工厂安全警力站连线,并且能接收和传递无线电讯到福特几个高阶主管的车里。他的办公室位在公司行政大楼的地下室,除非班奈特按下他橡木桌下的按钮,否则办公室的门是打不开的。

  随着老亨利·福特变得愈来愈犹豫不决且健忘,班奈特对他的影响力更是与日剧增。有些家族成员担心福特会把公司移交给他。但是福特二世争取皇太子之权已获得其他主管及他的祖父和母亲的支持。而他的祖父和母亲又是这个家庭企业的主要股东。公司的官方传记作者报道说,福特二世的母亲曾告诉病弱的福特,如果不让她的儿子当总裁,她就要出售她为数颇为可观的股份。

  在一九四五年九月二十日那日,老亨利·福特向这份最后通牒低头,在他菲尔兰地产举行的会议中告诉他的孙子,他已准备下台,好让青年亨利接班。第二天,福特汽车公司的新总裁便走进行政大楼的地下室,通知班奈特说公司不再需要他的服务。班奈特怒气冲冲地告诉福特二世:“你接管了这个值十亿美元的组织,但是你却从未对它有任何贡献。”

  对正逢这个节骨眼进入福特公司的桑顿和他的人马来说,这是他们第一次担任步兵。他们将派驻敌人的第一线:而这是一个充满笑面虎的组织。公司以前没雇用过专业经理人员,只是一些没有确定职责或权威的“强人”,各依各人的野心及流氓作风发号施令。一个在鲁治河厂的人告诉米勒什么是一个好经理,他吹嘘说:“我只须站在一个人的旁边就可以使他尿湿裤子。”他们是老亨利和班奈特当权时的遗老;而老亨利和班奈特的手腕就是让他们相互为敌,以确保没有人会变得权力过大。

  桑顿和他的小组如同是在一个陌生领域里的陌生人,没有实际的头衔也没有固定的工作。许多人都视之如麻疯病患者。很少有人胆敢接近他们,因为他们并不确切了解这个团体是做什么的。如果有人问他们是什么人,他们就会异口同声地用事先套好的辞回答:“一个向总裁负责,专门处理特别企划的团体。”人们通常都当它是谎言。这个团体不仅仅是落在公司权力圈之外,事实上也没有任何命令、工具让他们可以推动福特的前进。没有组织图,什么都没有。

  老一辈的公司主管以怀疑和畏惧的态度看待他们。桑顿的小组在这么一个重视机械工人的城市里,就如同是秀才遇到兵。这也就是为什么罗伯特·麦克纳马拉和阿杰·米勒后来会选择到密执根大学所在的安阿柏和蛋头学者比邻而居的原因之一。在底特律和其他产业界,人们对受过正式教育的商人都有所偏见。他们认为教育使人“不切实际”,它使他们不能“脚踏实地工作”。布加斯没有学位,就连以警棍和铁腕管理福特数年的人事主任老哈利·班奈特也没有学位。而青年亨利则是交了一篇他人代为捉刀的报告才得以自耶鲁毕业。在福特数百名高级主管,也许只有两人有学院文凭——这个事实让麦克纳马拉四十年后仍啧啧称奇。

  福特并非唯一对教育不屑一顾的人。那时通用汽车有一名学历背景相当高的财务主管,公司却企图掩盖他的学历背景。通用汽车副总裁告诉当时拿不到这名主管背景资料的管理顾问彼得·F·杜拉克说:“你难道不知道他不但上过大学,而且糟的是他还从密执根大学拿了一个经济学博士,更糟的是他还在那所大学教了几年的书..”

  他们和周遭的人颇为不同,他们和工业传统或操作没什么关系。身为外人又兼非汽车专业人士,桑顿的小组更能轻易地挑战和发掘问题。而他们的某些观察对那些老派人士甚至福特二世而言有如异端邪说。就拿麦克纳马拉来说,他便认为福特的劳工问题层出不穷,其实公司本身也有部分的责任。过去四年半来,福特的营运因为多达七百五十次的罢工而屡屡受阻。轻微的不满经常演变成减缓生产或自行罢工。心生不满的员工不是刻意忘了锁螺钉就是忘了上螺帽,或是忘了焊接某个部份,要不然便是把活生生的老鼠或汽水瓶放进林肯车的门板里。亨利小心翼翼地和工会打交道,但是他基本上还是认为劳资关系僵持不下,工会要负起责任。

  “劳工也许要担负相当的责任,”罗伯特·麦克纳马拉稍早给他在哈佛的朋友艾德·仁特的信中写道,“然而,目前我觉得相当肯定的是底特律的问题在于管理。因为赚钱容易再加上这里的气氛活络已经有许多年了,底特律的管理者就认知自己的社会责任方面来说,远远落后国内其它地区。从一九二七到一九三七这十一年的期间里,通用汽车的利润可以达到 25%的年度投资报酬率,然而通用将之用于培植另一个生产及行销计划,让工人承担相当不成比例的买卖风险责任..。”通用待它的员工就如随时可以替换的用品。当汽车的需求量降低,工人就被解雇;当需求量增加了,他们又给找了回来。麦克纳马拉相信公司有社会责任将它的企业管理得更好,以使工人能享有较高的安全感。如果班奈特在一旁读了他的信的话,他一定会把这个新人叫做共产党。

  让桑顿最难忍受的是,在办公室里抽烟不仅仅被视为违反规矩,违者还得受惩戒。传言道,禁止员工在福特抽烟的老亨利,当听到班奈特用他的 0.45口径手枪只用一发子弹就打落了一个工会领导口中的雪茄时,还万分高兴。每次桑顿想点根烟,他就得跑下楼到盥洗室去,里头总是青雾迷漫、烟臭薰天。因为是个老烟枪,桑顿比一般瘾君子在那里的时间都要来得多。后来亨利解除他祖父禁止在公司吸烟的规定,但是妇女仍不能并有那份自由。

  然而周遭有许多值得注意、观看、学习、批评的事。白天的时候,这批人会完全投入了解某一单位的职责、运作,吸收关于它的每一件事。为他们提供相关工作资料的督导每每因紧张而汗流浃背,拿着报告的手颤抖不已。每到一处,就有传言说:他们是搜集情报用来开除人的刽子手,在访问了公司的某个主要部门后,该部门的主管就丢了差事。其实这些开除案早已悬在那儿有一段时间了,只是多半在他们的初访后定案的。谣言像野火般迅速传开了,说是桑顿这帮人把这可怜的人给扫地出门了。这批人听在耳里只觉好笑,他们既没有权力也没被授权,他们当然和这件事一点关系也没有,甚至在当时对此事也毫不知情。但这个事件只使福特里的笨蛋和白痴心生更多畏惧和憎恶,并使其他人对他们更加嫉妒和不满。

  他们全都身穿深色西服来往于各个办公室和工厂,只有爱德华·蓝迪是例外,在头几个礼拜里他都穿着军服在各处走动。即使他们实际上并不构成威胁,他们看起来就挺令人退避三舍。

  在见习到了尾声后,每个人都被分派到不同的工作领域一个礼拜,吸收各项事务,问更多的问题,不停地写下更多的笔记。詹姆斯·莱特被桑顿分派到最艰苦的部门。他被派到鲁治河厂区赤焰炎炎的熔炉部门。那地方犹如但丁神曲里的炼狱,活像是一座人间地狱,四处烈焰熊熊,懊热难当。数百名工人打着赤膊,将钢水自巨大的容器里倒出。莱特把西装外套脱下,和其他人一起流汗,看着所有人工作,工人觉得受到监视,而他更是觉得和他们毫不搭调。

  浑沌

  这些无拘无束的讨论都是关于一些他们不便公开发表的敏感事务及判断和意见。没人能指责他们是在搞小圈圈。詹姆斯·莱特的妻子,爱丽丝,充当小组的秘书,把她丈夫手写的笔记用打字机打出,因为在福特里面没有一个人能让他们信得过。关于福特公司里种种疯狂的故事十分令他们讶异。他们经常彼此摇着头,对所见的一切感到难以置信。

  米勒告诉小组的成员说他看到一名男子,他似乎只是一个劲地看着包工在飞航大楼旁边加盖建筑,日复一日。他觉得好奇就走去问那名男子。

  “喂,老兄,你是替谁工作的?”他问道。

  “喔,”米勒继续追问,“但是你的老板是谁?”

  “福特汽车公司就是我的老板,”他回道。

  “那么,如果我现在告诉你说你给开除了,那你怎么办?”米勒续道。

  “我猜我只有去领遣散费了,”他说道。

  那就是当时公司的情况,员工们对公司的组织根本搞不清楚。当桑顿成功地说服一名隔邻部门的秘书帮他打几封信时,他见识到公司的一团紊乱。她为他打了两三次信。然后有一天,她部门的负责人前来见桑顿。

  “桑顿先生,”他问道,“你介意不介意让我下午请个假。我的心脏有点不舒服,我想去给医生看看。”

  “不介意,”桑顿一头雾水地答道:“我当然不介意,但是你需要经过我的许可吗?”

  “喔,我是看到你下命令给我的秘书,因此我推想你一定也是我的上司罗。”

  桑顿一边告诉他们这个故事一边忍不住笑了起来,好戏还在后头。他说这个不知道他顶头上司是谁的人,还是一名掌管公司里有七千名员工部门的堂堂主管呢。>

  他们对于所看到的百思不解。所有的公司都是依数字而运作的,在每一个公司中又有上万个数字。他们告诉你制造一个零件的成本是多少,如果向外头买又要花多少,他们告诉你要制造多少零件,有多少件可以库存,有多少件可以拿去销售。他们告诉你每一个应该赚取多少利润,每一个细微的零件,从一个锁住汽车保险杠的螺丝钉到座垫下的弹簧,可能有上打的数字要追踪。而对他们而言,管理是经由控制和计划而来的。

  但是在福特公司,如果可以找得到数字的话,那些数字多半是不可靠的。桑顿以前经常告诉军中人员说,空军必须以企业的方式经营,然而福特企业呢,却是一团紊乱。这使他们想起一开始在空军部队,数字不带任何实质意义,只有紊乱主宰一切的时代。麦克纳马拉为他所见大吃一惊。在他写给身在士兵营区的仁特友人信中,他写道:“我们在这里的工作十分忙碌,但也十分有激励性。从许多方面来讲,它都让我想起在空军部队的早期,没有可以作为决策依据的资讯,没有组织形态,每个人做起事来都仿佛是无头苍蝇似的。福特必须从根抵开始重建。遍存公司各部门的腐化程度是笔墨难以形容的。沟通管道不良,缺乏控制,组织根本不存在,计划则前所未闻,而人事问题的严重更令人难以置信。”

  许多福特公司里的数字纯属虚构。有时是因为督察人员和管理人员撒谎;有时是因为对数字缺乏控制;有时是因为员工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那些躺在青年亨利桌上的每月及每年盈亏报告——这些原该是衡量公司整体营运健全与否的有效纪录——却不能显示公司从钢铁厂到本业福特汽车等各个不同事业的营运结果。在它四十四年的历史中,福特从未有过帐目稽核。当外面的审计员前来公司为一九四五年做帐目稽核而查阅公司的纪录时,他们耗了一整年的时间埋首帐目中,最后还是知难而退,那真是无药可救。他们在统计控制组时有一段时期也是如此。

  大处着手

  靠近他们在圆形塔里办公桌的是相当于出纳部的单位。每一张公司所收到的发票都给按字母顺序堆在木架上,在架子的另一边是收据。当公司收到帐单,它就会去寻找收据,把两张纸张钉在一起,然后把支票寄出——总是拖上几个月。如果要查出公司欠人多少钱,他们就把帐单叠起来一张张查对。

  靠近他们在圆形塔里办公桌的是相当于出纳部的单位。每一张公司所收到的发票都给按字母顺序堆在木架上,在架子的另一边是收据。当公司收到帐单,它就会去寻找收据,把两张纸张钉在一起,然后把支票寄出——总是拖上几个月。如果要查出公司欠人多少钱,他们就把帐单叠起来一张张查对。

  “你认为本月的利润会是多少?”米勒问道。

  “你想要让它多少?”他回道。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米勒问,脸上一副不解的模样。

  “你要多少利润我都可以做多少给你。”

  这人于是开始解释他可以如何挪移基金以达到当时所需要的结果。公司的财政向来保持秘密,里面没有一个人知道公司价值多少。这个政策是老亨利时代的遗规,老亨利对一个在信封背后涂涂写写而成的财务报表就已经很满意了。

  至于组织方面的政策也是如此。在公司的头四十年历史,福特的政策是任何人如果手中有一份组织图,且不管这份图是如何粗陋,他就给自动开除了。老亨利厌恶组织图,因为他相信组织图只会大肆制造官僚气息并且误事。桑顿相信一个好的组织能形成一种模式、一张蓝图,指引商务的进行,它使得营运更加确切且有秩序。他认为没有了组织,目标就失去了焦点而混淆不清。组织可避免工作重复、行动的浪费及无目标。而且它可提供一个分配及控制成本、编制预算和衡量盈亏结果的可行办法。“它帮助每一个员工了解他的职责是什么、他有多少权威、谁是他的上司,以及他和整个企业的关系是什么。”

  如果公司里有哪个部门的运作状况良好的话,那就是销售部门。那也许是因为在那个时代,销售不需要太精细高深的学问,只要有几个肯冲敢拚的业务拍对了人的肩膀就行了。那张在圆形塔外,桑顿小组硕果仅存的团体照,就是在他们参观见习业务部时所拍的。全部的人都穿着他们战后的西装站在业务代表的前面排成一列,除了麦克纳马拉——流露着知识分子冷静的气质——穿着褐色的外套站在一月的冷冽中。米勒忙碌不堪,只找得出时间买现成的西装却来不及修改,他的西裤遂松垮垮地垂到他的脚踝,盖住他的鞋面。利斯和包士华穿的衣服是在他们来福特不久前的一趟纽约之旅中所买的。

  初生之犊

  全部的人穿着他们的西装和白色衬衣,只扣西装外套中间的那颗扣子,脸上带着微微的一丝笑意,看起来十分严肃且正经。桑顿给簇拥在中间,头发往后梳,穿着灰色双排扣宽领西装外套。爱德华·蓝迪站在后排,一如他后来惯常站的位置,挺拔得像尊雕像,胸前口袋冒出一支钢笔。摩尔身形略矮、圆圆胖胖地给夹在莱特和利斯中间,似乎有点不自在不搭调,他的头微微地往左倾,额头挂着一络头发。利斯是唯一身体往前倾的人,仿佛准备随时往前冲。

  他们的脸上带着自信、决心和那么一点沾沾自喜的模样。尽管公司的毫无组织令人讶异万分,福特仍显得是最佳选择——充满了机会、充满了挑战。

  可做的事情十分多,他们每一个人都能为自己找到一片发挥长才的天地。然而他们必须明白他们现在身处丛林,无从得知敌人是谁?这些敌人会是班奈特遗留下的爪牙吗?或者他的鬼魅伺机破坏他们所做的一切?会不会是那个既想接受他们又想让他们跌个狗吃屎的约翰·布加斯?会不会是把人买进来之后又用一串测验来羞辱他们的亨利本人呢?

  连续三个月来,他们每天和一个部门的主管会谈——每天一名。他们中每一个人都发问,有成千上万的问题,和他们第一天在测验室里所扮演的角色完全相反。这给他们赢来“小神童”的绰号,这个名字是取自战前刚开播的一个热门广播节目的名称。那个节目是每个星期日晚上大部分的人在听完了利斯·班尼的节目后所收听的。这个节目的特色是由一群小孩子组成一个答题小组,有的才六岁大,比赛回答艰难的问题,从天文到历史,争取奖金。那是一个极为讽刺的比拟。这批人是年轻没错,但是根本不是小孩,而且他们所扮演的角色是发问的人,而非心智早熟的参赛者,他们对许多敏感得难以应付的事情提出问题,却极少尝试回答。

  没人告诉他们该扮演这个角色,根本没人告诉他们该做什么。他们是自动自发的,一早走进办公室,便坐在那些老手的对面,不停地炮轰发问还一边做笔记。他们问没人敢问的问题——而且他们都能得到答案。亨利全力支持他们。在最后他们比谁都还了解公司的状况——他们所懂的,也许比任何人一辈子对公司所能了解的都还要来得多。

目录
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