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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冷血总裁

蓝血十杰 John A.Byrne 11417 2022-09-24 15:20:09

  正如现在的学生觉得技巧比内容更重要,那些受训的人也认为管理本身就是目的,就是一项专业,与管理的对象并无多大关联。

  ——威廉·怀特

  一九六○年十一月九日,两个新领袖站在台上仔细端详着他们的信徒。他们两个可以说是同一类的人,各自掌握了不同的世界舞台,一个在企业界,另外一个在政坛。

  在近五十年来竞争最激烈的选战中,四十三岁的约翰·肯尼迪在海恩尼思面对着支持民众,感谢他们把他送上了美国总统的宝座,使他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位信奉罗马天主教的总统,也是最年轻的一位。

  就在同一天,亨利·福特二世和麦克纳马拉在福特公司圆楼的小礼堂召开记者会,两人一起在台上,会议桌铺着青绿色的天鹅绒。亨利当众宣布任命四十一岁的麦克纳马拉担任他的新总裁,汽车卡车事业处副总裁的遗缺由莱特接任。

  少年得志

  自从七月间布里奇辞去董事会主席之后,公司上下都认为麦克纳马拉总有一天会接替布里奇的位子,现在亨利正式宣布了这项人事异动。麦克纳马拉以其理性主义作风使福特心悦诚服,证明在所有的部门都亏损连连之际,只有他能够为公司赚进大把大把的钞票,这一次的晋升,是亨利给他的报酬,亨利自己担任主席兼最高执行长,而麦克纳马拉也成为一九○六年以来第一个当上总裁的非福特家族成员。

  亨利对底特律的记者群解释说:“麦克纳马拉先生所有的知识和数据,都记在头脑里面,其他人却得去翻书查资料才会知道。”

  就任总裁之后不到两个星期,麦克纳马拉在公司高层主管的内部会议上,再一次展现他惊人的管理长才。每年福特公司都会包下火车,专车接送数百名主管、经理到西维吉尼亚州的绿蔷薇饭店出席内部的检讨会。麦克纳马拉正处于事业表现的巅峰,亨利梦寐以求的高瞻远瞩的领导人,也不过如此。麦克纳马拉做了两个小时的演说,莱特和米尔斯则在一旁协助。他语重心长地警告说,美国的物价和工资不断上涨,必然会遭到国外厂商更大的竞争。他提出世界车的观念,将来一部汽车的零组件,会分散在全球各地不同的国家生产,以利用各地较低的生产成本——在无人开始正视外国的竞争、或是预见外国车未来影响的底特律,这的确是一个突破性的观念。

  在台上雄辩滔滔的麦克纳马拉,洋溢着自信的光芒。他引述哈佛商学院教授勒维特和福斯汽车负责人的谈话,对汽车业做了一番权威而前瞻性的剖析,他的论点充满了先见之明,对未来提出了警讯。甚至在二三十年后,许多福特主管都还会说,如果麦克纳马拉继续留在福特,今天的福特汽车公司不知会有多大的不同。

  麦克纳马拉以他一贯的作风,在演讲中提出无数的统计资料、数据和图表:单位劳力成本、每人每小时平均产能、工业生产和价格指数。这些数字不是与日本的情形做比较,而是西德。事实上关于日本的威胁他只字未提,当年日本车在美国市场还没有什么进展,例如丰田汽车最早在五十年代中期进军美国,但是设计不良,性能又平凡无奇。麦克纳马拉认为更大的威胁来自欧洲的汽车厂商,他相信欧洲厂商“会比目前大部分的海外竞争对手更大、更积极、更有效率。”

  麦克纳马拉最忧心的,似乎在于外国比较低廉的劳力成本。一九五二年西德的劳力成本高于美国三分之一,但是到一九五九年,西德的生产力大幅度提升,工资水准也比美国稳定,使得西德的劳力成本比美国减低了18%。麦克纳马拉预测到一九七○年,西德的劳力成本将会比美国低30%。

  他警告说:“如果这样的趋势维持不变,国内的小客车市场必然会面临外国厂商第二波的侵略,而且第二波的侵略不会只限于福斯一类的产品。”为了防患于未然,以免市场占有率更进一步滑落,麦克纳马拉呼吁福特必须降低生产成本和售价,才能跟外国车竞争。他自己的猎鹰就是很好的例子,虽然说福斯的金龟车价位还是比猎鹰低了三百美元。他也相信美国汽车业必须考虑从海外进口价格低于美国内的零组件;事实上,他已经在规划一部更小、价位更经济的新车,当时他称为卡迪诺,准备采用西德制造的引擎和变速箱,更直接地向福斯挑战。

  此外,麦克纳马拉认为福特除了必须重新检讨售价之外,也必须重新评估消费者如何计算单车的总成本,他相信,单车成本应该包含服务和维修。有鉴于未来的服务成本必然增加,“汽车制造厂商更应该在车子的设计和生产方面,提升汽车的稳定性与耐用性,以降低消费者单车的总成本。”当然,在未来的一二十年当中,日本汽车厂商在品质方面的努力将独步全球。虽然麦克纳马拉率先在底特律提出这个观点,但他不计一切压低成本的做法,却与他的说法背道而驰,甚至连维持福特汽车基本品质的必要成本他也要砍。

  他对利斯失败的计划做了最后一次的攻击,宣称汽车象征身分地位的重要性已经日渐减低,汽车只是个人的代步工具,如此而已,这也是他一向的主张。“对于自己的交通工具,以及与功能无关的价值方面,消费者愿意从荷包里拿出多少钱来,是愈来愈精打细算了。在目前,消费者首要的要求显然日渐重视真正在功能方面的价值,产品的稳定和耐用、保养维修的成本,以及方便性。”那场演讲的确是精彩绝伦。事实上,任何人如果看过麦克纳马拉长达二十三页的分析,对他提出的警讯不可能不感到震惊。麦克纳马拉不仅是统计专家,他还会预测未来。他之所以能够看出汽车业不利的前景和重要问题,并非他对汽车业的研究比别人透彻,而是因为他能够跳出来,因为他能够独排众议,在利斯和其他人猛加铬边饰条的时候,看出小型车的重要。现在,时势对他大为有利,他提出的解决之道是基于他对数字的绝对信心,也是正确的因应之道——至少看起来是如此。

  新贵

  亨利·福特选择麦克纳马拉作为总裁,也许他心里打的算盘是觉得他找到一个能够保障他与公司未来的最佳人选。对这个消息最兴奋的,莫过于最初将麦克纳马拉带进福特的桑顿。一九六○年十二月二日桑顿写了一封信给摩尔,信中说:“麦克纳马拉获选为福恃汽车公司总裁,不仅是实至名归,对于福特公司也会如虎添翼。我相信在他的领导下,福特未来一定会成为工业管理效率的表率,一如过去在斯隆领导下的通用汽车一样。”

  然而,麦克纳马拉不是斯隆第二,他在福特的高升,只是顺应袭卷美国企业界的一波新趋势。在全美许多的大企业中,财务部门的人才一个又一个爬上最高层的职位。就在两年前,通用汽车的柯蒂斯,亦即利斯最崇拜的英雄退休后,公司拔擢了拘谨寡言的会计弗瑞德·窦纳出任总裁。柯蒂斯成为通用公司最后一位强有力的领导人,离开通用自立门户的约翰·狄洛伦日后甚至说柯蒂斯是“最后一任管事的通用总裁”。

  但在六十年代初期,麦克纳马拉与其他的“十杰”同事却成为新一派管理理论的典范,重用握有文凭、信任事实与数据甚于直觉和个人判断的专业人士。这些新一代的主管,鲜少有制造业的背景,反而都是念财政、会计出身,他们钻研的不是企业的产品,而是企业的相关数字。尽管麦克纳马拉在绿蔷薇饭店勾画出一幅远大的前景,但是在福特公司,大部分人所认识的麦克纳马拉却是只知压低成本、不问对品质或人员有何影响的主管。

  福特内部的改变真实而明显,就在利斯与艾德瑟被淘汰出局之后,公司似乎也顿失活力。亨利·福特二世以他父亲命名的新车竟然一败涂地,对他个人实在不光彩,因此他对荷包看得愈来愈紧,对投资的风险愈来愈保守。就在如此保守的新环境下,事事反对的财务部门趋势崛起,权力大增。

  现在,如果想在福特出人头地,必须是麦克纳马拉过去掌管的财务部门的人,否则至少也要呆过财务部门。这个掌管数字的地方,成了福特公司新的权力中心,公司的超级训练班。在身兼审计长与副总裁的米勒领导下,财务部门成为三足鼎立的组织,包括会计、财务分析规划,以及人事行政三个单位。这个三层分工的观念,最早出自“十杰”,福特的财务组织因此迥异于其他的企业。

  其中握有最大的权力,当然是财务分析部,财务分析部是麦克纳马拉所创设,现在则是由“十杰”同党蓝迪严密监督。这个部门无所不管,对于公司的每一个活动都要加以诠释、评估甚至批评,定期提出报告。他们改变了过去财务部门只知计算数字的角色,摇身一变进入全面掌控的权力层峰。蓝迪自己就说,财务部门最重要的功能,不在于审计、会计、现金管理等等传统领域,而是持续不断地评估福特的成本。价格和利润;长程规划、重大的资本投资、福恃经销与维修制度的数字模拟,都必须倚重财务分析。纽约《时报》的一位记者就曾夸大地报道蓝迪手下“太空时代的管理方法”。

  多年以来蓝迪手握人事聘用、训练、叙薪、升迁大权,看过数百位大学会计、财政系毕业生在福特进进出出;在这个过程中,他为自己建立起一个帝国,集结了无数精英人才。现在这个精英帝国中有人坐上福特总裁的位子,整个团体在福特的控制地位,更是无人能出其右。

  蓝迪征召为福特效命的人才,正是威廉·怀特一九五六年出版的经典之作《组织人》一书中所描述的类型——个个年轻、高学历,全心全力为蓝迪效命。桑顿在建立管理阶层的典范时,抱持着一个观念,认为人的存在是作为社会的一个单元,福特的财务精英也深信桑顿这个主张。怀特说:“就个人而言,个人是孤立而毫无意义的,唯有与其他人合作,个人才具有价值,个人因为在团体中贡献一己之力而得以升华,也使完整的大我能够大于各部分的总和。”

  新血轮

  然而,麦克纳马拉一手建立、米勒和蓝迪费心守成的企业核心,往往却又凌驾于大我之上,就像公司中的太上公司,而不只是个别的主管。福特的设计中心,行销业务部门,以及无数的工厂,其主管完全迥异于财务部门。除了财务部门以外,当上主管的人大概都有一箩筐有关汽车的故事,譬如小时候父亲会把整部雪佛兰拆解开来,教他们把零件一个一个装回去;他们对汽车业元老打开汽车市场的奋斗过程如数家珍,也会在酒吧里为零件、订单和经销权争执不下,动口之外有时还得动手。他们对车子都有一分狂热,正如利斯一心一意要追求童年的梦想,创造一部他自己的车。

  然而财务部门的青年主管,都像麦克纳马拉一样,对汽车本身没什么特别的感情。当然,他们有些人也很高兴在汽车公司上班,而不是在枪技工厂或是玉米片工厂工作。但他们不像许多没有企管硕士学位、甚至没上过大学的老一辈员工,并不是爱车族,如果他们碰到车子突然在路上抛锚,也只能站在一边干瞪眼。二次大战期间凯勒从生产线基层一路爬上克莱斯勒公司总裁的位子,成为汽车界的传奇,现在福特这批财务人决不可能改写凯勒的历史。大战期间美国大幅扩张军事,连民间工业也投入军备生产,凯勒曾经从数百件迫切需要的军备零件中,挑出他的工厂能够生产的零件,前后只花了十五分钟。他说利用一种特别的过程生产,他能够生产其中四种零件。工厂经理说:“真是太神了,第二天我花了一整天的时间研究那几百个零件,结果发现我们真的只能够生产那四种零件,其他的都没办法。”

  诚然,财务部门的主管无法了解汽车工业的具体细节,蓝迪自己也都承认,他一踏进福特的设计室就觉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他带进福特的人是负责“管理”和分析的。怀特在《组织人》一书中说得好:“正如现在的学生觉得技巧比内容更重要,那些受训的人也认为管理本身就是目的,就是一项专业,与管理的对象并无多大关联。”

  蓝迪招募的人马,是中产阶级的产物,手握一流名校的研究所文凭,套句福特人的话说,他们“没血没肉、平淡无趣又一无可取”。但他们却也是聪明绝顶、口若悬河,永远都能为自己做最有利的辩论。福特的工程师,后来离职出任贝尔——豪伟公司最高执行长的达诺·福瑞回忆说:“他们的人是公司最优秀、最聪明的人才,管营运的人,包括业务、生产和设计部门,都被认为是笨蛋,不会讲话、脑筋又不好。就智商来说,我想财务部门的每一个人都比公司其他的人至少高上五分以上。蓝迪对这一点神气得不得了。”

  他们知道自己很强,很特别,有些人把他们那批人叫做“蓝迪经济学院”派。到六十年代末,福特的企管硕士大约有一千两百人,大学商学系毕业的还有两千人,企管硕士起薪比大学毕业生高出 25%,更重要的是他们的调薪幅度比大学生高出一半。詹姆斯·柯利在宾州大学念完经济研究所之后,也加入福特,他回忆说:“在福特的审计部门工作,就像在达拉斯牛仔队上打球,每个位子都是一流的人才。”

  这种一分一毛都要节省的政策,导致福特汽车不断在品质上妥协打折扣,从车门把手到汽车烤漆无一幸免。在五十年代后期,福特位于宾州雀斯特的一家大型装配厂一直向总公司要求更新烤漆设备,但是任凭工厂主管说破了嘴,还是争取不到必须的经费。雀斯特厂已经非常老旧,大部分设备也都已过时。喷漆烘烤炉又旧又干,里面的绝缘层甚至开始硬化变成粉尘掉下来,汽车的烤漆还来不及烤干,粉尘已经落得到处都是。许多年来,从雀斯特厂出厂的新车,烤漆里面都含有一片片的粉尘。

  一连三年,李纳克的申请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驳回。尤有甚者,李纳克以前本来在亚瑟—安德森公司做会计,进了福特之后也是从财务部门起家,因此他很清楚财务部门的游戏规则,但是连他也争取不到迫切需要的新设备。

  到后来,许多人半带认真地开玩笑说,福特公司一定是准备结束营业了,在他们看来,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因此财务部门才会驳回这么多对长期营运影响重大的投资计划。福特工程师福瑞打过的仗、赢得的胜利比大部分人都要多,他常常忿忿不平地告诉部属说:“各位,我们一定是快要关门大吉了,这次一定是最后的一批货,大家通通不干吧,谁在乎?”

  这是结束的开始,这个转变最后终于大开美国市场之门,外国进口车趁势源源涌入。麦克纳马拉在年度主管大会上引述了无数的事实、数据,但是却未能体认到攸关未来竞争的一大关键,就是财务部门在福特的地位和权力愈爬愈高,已经动摇了福特的根基,致使公司愈来愈难以招架别人的竞争攻势。其他的公司都深深了解,良好的设计、行销和生产有多重要——单凭财务制度不可能成功,但是这一切,麦克纳马拉总裁都不会为之烦恼伤神。

  另有高就

  麦克纳马拉未能实现他对福特公司的理想,主要都是因为罗维特。二次大战期间,罗维特对桑顿照拂提携有加,桑顿也视他如师父。一九四六年他对亨利·福特二世的大力推荐,使桑顿和麦克纳马拉等人如愿进入福特公司,现在也是因为他的一句话,促使麦克纳马拉突然跟福特拆伙。总统当选人肯尼迪正在筹组新内阁,他在考虑财政部长、国防部长和国务卿这三个最重要的人事时,第一个想到的名字就是罗维特。

  十二月一日肯尼迪约见罗维特,表示这三个职位由他挑选,不过罗维特因为健康问题而婉拒入阁。但他向肯尼迪建议了三四个国防部长人选,麦克纳马拉也榜上有名。从统计管制处时代开始,罗维特就对麦克纳马拉留下了很好的印象,眼看着他在桑顿离开福特之后一路扶摇直上。当然罗维特对桑顿的评价也很高,不过他认为李腾工业承担大多国防合约,很可能产生一些利益冲突而影响桑顿的表现。

  麦克纳马拉上任新职位才满一个月,有天他吃完午饭回到办公室,照例询问秘书说:“我们看一下电话的留言,有什么看起来是真的很重要的?”

  秘书回答说:“有一位肯尼迪先生打电话来。”

  麦克纳马拉并不认识姓肯尼迪的人,不过他还是回了电话,接电话的是罗伯特·肯尼迪。

  “我哥哥,也就是总统当选人,希望你能跟他的助理徐瑞佛见个面。”他并没有说明是什么事情,坚持说还是等徐瑞佛亲自跟他谈比较好。

  麦克纳马拉说:“好吧,那我们约下个星期好了。”

  罗伯特说:“不,我是说今天下午。他今天就会搭飞机到底特律,三点钟就会到了。你什么时间方便?”

  那天下午四点钟左右,徐瑞佛依约来到麦克纳马拉的办公室,说他受总统当选人肯尼迪之托,专诚来敦请他加入新内阁。

  麦克纳马拉说他才刚接任公司总裁,就这样弃亨利而去,实在有负他的赏识和重托。肯尼迪的敦请令他非常意外,因为他虽然投了肯尼迪一票,也捐款做他的竞争经费,但是一般人都认为麦克纳马拉是共和党。

  不过,徐瑞佛继续与他细谈,希望对他多一点认识。他和肯尼迪都对麦克纳马拉非常好奇,因为他们探问过其他人的意见,结果都跟罗维特一样对麦克纳马拉赞赏有加。局外人对他的评价,大多认为他是一个聪明绝顶的主管,拥有哈佛企管硕士学位,是个真才实学的青年才俊,更是六十年代初理性现代主管的典范。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些与众不同的地方,让人觉得耳目一新,例如他舍弃布隆菲山庄不住,偏要搬到安阿伯与大学的知识分子为邻,一向看不起汽车公司领导阶层的劳工领袖,跟他也处得不错,他甚至还支持“美国民权联盟”。

  不为所动

  徐瑞佛问他对财政部长是否有兴趣。

  麦克纳马拉说:“没兴趣,也不够资格。”

  徐瑞佛说:“我们也认为你可能会这样回答。如果这样的话,我们希望能聘请你做国防部长。”

  麦克纳马拉笑了出来,徐瑞佛回忆说,麦克纳马拉对这个职位似乎并不意外也不妄自尊大。事实上,他还开始就事论事的讨论起这几个工作,好像在讨论福特公司内部的业务,他很快地指出财政部的三四个主要问题,国防部也有三四个主要的问题。后来他往椅背上一靠,告诉徐瑞佛说如果他答应肯尼迪,他就得放弃福特所有的股票和买卖选择权,那可是价值数百万美元的。此外他也得放弃福特的高薪,一九五九年他的年薪是四十一万零八百三十三美元,这还是他出任总裁以前的数目,而政府公职一年的薪水总共只有两万五千美元。

  麦克纳马拉这句话的意思其实是说,他并不在乎钱的问题。事实上他的确不在乎,福特丰厚的薪资和股份红利,已经够他做好几个百万富翁了。

  不过,麦克纳马拉尽管想了这么多,最后还是拒绝徐瑞佛。他奉命说服麦克纳马拉接受这个工作,但是如果说服不了,肯尼迪希望麦克纳马拉能够跟他见个面。麦克纳马拉无意改变决定,但是基于礼貌他同意踉肯尼迪碰面。

  徐瑞佛离开以后,麦克纳马拉到亨利的办公室找他,但是亨利刚动身到东岸去了。麦克纳马拉立刻打电话订机票,赶到东岸去找到亨利·福特,告诉他未来几天他不管听到什么新闻报道都不要当回事,因为他绝对不会加入肯尼迪,他觉得受宠若惊,但是并不感兴趣。

  不过,第二天他就动身到华盛顿,私下与肯尼迪会面。麦克纳马拉不打算离开公司的决定并没有改变,理由是他欠缺经验。他回忆说:“肯尼迪总统对我说,他可不知道有哪个学校是专门训练内阁阁员或是总统的,因此没有经验并不是一个很充足的借口。于是我换一个说法,我承认当过国防部长的人的确没有几个,有国防专业经验的人也不多,但是我相信一定有很多人比我要有经验。我举出几个可能的人选,但是都被他一个一个淘汰,而且他所提出的理由我不得不同意。”

  在福特一向咄咄逼人、质问别人像连珠炮的麦克纳马拉,在他与肯尼迪的第一次见面当中,只问了他一个问题:《勇者的画像》是不是他亲笔写的。麦克纳马拉事后回想,他实在是问得大过冒昧,然而这句话看似一时失礼,却是一个诚实的问题,他在底特律已经看够了肤浅的人物,不希望在华盛顿又碰上一个。《勇者的画像》一九五六年初版时,麦克纳马拉就已经拜读过,对于书中的内容以及他所谓“文采之美”深为折服。他听过无数的人传说书其实是由别人代为捉刀,并非肯尼迪的亲笔,因此他对这件事一直很好奇。麦克纳马拉回忆说:“我在五十年代读过的书当中,《勇者的画像》最令我感动,因为书上讨论的是我们的一大问题,就是原则与权宜的分际,而且我觉得,他写得非常好。”

  肯尼迪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觉得很意外,他说书当然是他自己写的。他继续与麦克纳马拉讨论着入阁的可能性,愈谈麦克纳马拉愈觉得他开始被肯尼迪打动了,肯尼迪具有无比的说服力,这就是不久之后人人所谓的肯尼迪的“领袖魅力”。

  肯尼迪说:“这个周末你考虑一下,星期一再跟我谈好不好?我们星期一再碰个面。”

  想到可能进入华盛顿政坛,麦克纳马拉兴奋得难以入眠。二次大战期间他和桑顿一伙人在五角大楼工作时,就开始建立管理的技巧和控制。但是三军之间的对立和分赃酬庸的政治风气,致使他的管理制度无法生根。现在机会来了,他可以重回华盛顿完成未竟之功,将整个国防部制度化,从核子武器到未来的武器系统都纳入理性的管理。

  除此之外,麦克纳马拉在福特虽然称得上功成名就,但是公司也被他变成一种抽象的智力游戏。他对福特生产的车子从不觉得有什么强烈的感情,除了他一些“十杰”朋友以外,对公司同事和员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尽管他爬上福特帝国的顶尖地位,他在底特律仍然是一个反常的特例。然而,他在福特内部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也是毋庸置议的,统计班子现在统治着福特帝国,在他击败群雄出任总裁之后,这个胜利也许就足以促使他渴望全新的挑战了。

  尽管他爬上福特帝国的顶尖地位,他在底特律仍然是一个反常的特例。然而,他在福特内部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也是毋庸置议的,统计班子现在统治着福特帝国,在他击败群雄出任总裁之后,这个胜利也许就足以促使他渴望全新的挑战了。

  从周六到周一,他找了安阿伯的几个朋友讨论这件事。有天晚上他去找邓涵,“十杰”圈子已经把邓涵看做自己人了。他喝了两三杯“约翰走路”,正好有聊天的心情,两个人就坐在客厅里,一直聊到凌晨两点钟,邓涵非常惊讶麦克纳马拉竟然认真在考虑接受这个职位。

  “你听我说,麦克纳马拉,你才刚刚接福特汽车公司的总裁,福特可是全世界最大的公司之一,你就是公司最需要的人才!”

  “你到华盛顿去,那些该死的政客…,你会被叫到一大堆委员会面前,他们还没有你一半聪明,但是却会把你批驳得体无完肤。因为他们清楚华盛顿的内幕,而你不知道,你不会是他们的对手的。”

  麦克纳马拉说:“也许你是这么想,但是我想我在那边不会有问题的。”

  “我认为你如果接受这个工作,你是大错特错。”

  “你要怎么拒绝总统呢?”

  邓涵说:“就像你拒绝其他人一样,就说不要就好了。”

  但是,麦克纳马拉并不想说不要。他也去找了密执根当时的全国委员会委员尼尔·史戴勒,请教他的意见。史戴勒回忆说:“麦克纳马拉就好像在问:‘我为什么要聘用麦克纳马拉做这个职务?’好像他希望以总统看他的角度来认识他自己,就好像他要写一份有关他自己的报告给自己看。他能胜任这个工作吗?他能让五角大楼所有相关的人都同意他的看法吗?国防部真的能够团结统一吗?麦克纳马拉在福特汽车公司看够了你争我夺、相互倾轧,五角大楼已经吓不倒他了,但是真有什么人有足够的权力把五角大楼统合起来吗?最后,我不记得他确实的话,不过意思是说,也许没有人做得到,也许他撑不了六个月,也许谁都没有足够的条件。不过再怎么说,总统既然开口问他了,他就做做看。”

  在公司,麦克纳马拉把肯尼迪的提议告诉米勒和莱特。最初麦克纳马拉把事情告诉莱特,是因为他要请菜特代替他去麻省理工的商学院演讲。

  莱特说:“我的天,只剩两天的时间。”

  麦克纳马拉告诉他:“哦,你没问题的。”

  “你到底要上哪儿去?”

  “我要到华盛顿去一趟。”

  接下来的细节就不用多说了。莱特回忆说:“那真是意外中的意外,我想不出他有什么办法拒绝。那是他的决定,我也能了解他为什么想要接受,而他一旦下定了决心,就不必再多谈了,他固执起来也是够固执的。”

  莱特才刚接替麦克纳马拉的遗缺,成为汽车卡车事业处副总裁,可想而知他现在当然很关心自己在福特的前途。“我知道这对亨利·福特和整个公司都会是很大的震撼,事实上也是。我也知道我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了,第一,我有相当的理由相信我不会接替他的位子,我自己才上任一个半月而已,他做过很久的副总裁,因此他比我高了一级。我做副总裁才一个半月,如果就让我接替他的位子,是很奇怪的,因此我很好奇谁会中选当然,继任他的人对于我以后的工作影响会非常大。”

  就让我接替他的位子,是很奇怪的,因此我很好奇谁会中选当然,继任他的人对于我以后的工作影响会非常大。”

  星期二那天,莱特暂时把他个人的考虑放在一边,代替麦克纳马拉飞到波士顿去做预定的演讲。就在同一天,麦克纳马拉也飞到华盛顿,特工处派人到机场去接他,带他悄悄绕到摩尔城 N街上的肯尼迪住所,从后面进去。新闻圈盛传麦克纳马拉已经接受国防部长的任命,因此肯尼迪住处前面聚集了大批记者苦苦等候。特工处人员让麦克纳马拉下了车之后,他爬上狭窄的阶梯进了后门,看到肯尼迪和他弟弟罗怕特一起坐在小沙发上。

  他说:“总统先生,我写了这封信。”他重申他认为自己条件不够,但是如果他信里要求的条件都能够做到,他愿意全力以赴。

  肯尼迪说:“那我们先看看吧。”

  肯尼迪拆了信来看,如果他对麦克纳马拉还存有任何疑虑,看过信之后也涣然冰释了。麦克纳马拉对这个问题的态度之坚决,令他相当佩服,他看得出来麦克纳马拉不希望政治利害或人情介入国防部的动作。他们初步接触时,肯尼迪就告诉麦克纳马拉,他们考虑要任命罗斯福总统的儿子出任海军总司令,麦克纳马拉当时就表示反对。

  肯尼迪把信递给他弟弟,罗怕特礼貌性地看了一下,然后递回给肯尼迪。

  肯尼迪问他:“你觉得怎么样?”

  他弟弟说:“很好呀。”

  肯尼迪说:“那还待什么,我们到前面去对外宣布吧。”

  麦克纳马拉当天就回到安阿伯收拾行李。就他个人而言,创建在底特律的任务已经完成。对底特律的汽车人来说,麦克纳马拉的离开显得非常突兀,甚至奇怪。他的朋友几乎还来不及恭喜他在福恃的高升,他又要转任新职,也许是更杰出的成就。在那些老死于汽车业的人眼中,麦克纳马拉简直是难以理解,他才赢得福特公司里人人梦寐以求的工作;被新政府延揽入阁当然是很不错,虽然说在民主党政府远不如在共和党政府那么光彩;但是底特律普遍的共识是,任何一个神智清楚的人,都不会为了一个部长而放弃福特总裁的位子。

  亨利对麦克纳马拉的决定感到又生气又烦恼。他对麦克纳马拉可说是倚重有加,升他做公司总裁,他却一转眼说走就走,使亨利相当难堪。亨利请公司的一位董事席尼·温柏格去找麦克纳马拉,希望说服他回心转意,但是麦克纳马拉已经下定决心,不会再改变了。麦克纳马拉说,他赚的钱已经远超过麦氏家族的列祖列宗,现在该是他回报社会、为国效力的时候麦克纳马拉的辞职正式宣布那一天,福特万分沮丧地坐在书房里。福特家的一个朋友刚好到他们家里去,发现亨利一边喝着酒,难过得哭了。他告诉客人说:“这大概是我这辈子最难过的一天,我实在不敢相信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麦克纳马拉的事你听说了吧?我花了多少年在训练他,福特家族以外的人当上总裁,他是头一个。在我训练了他这么多年以后,他却要走了,我真不敢相信。现在我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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