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生辰忌日
如此的行动,乃成形于内心的静默中,一如伟大的艺术作品。
——利斯
利斯进了艾维可实业之后,他的任务是要重建克罗斯利部门,希望除了原有的国防合约之外,能够将业务扩大到商业和工业领域。公司的想法是,凭着利斯与底特律的关系,应该有助于早日打开他们在工商界的市场。结果证明,他们的假设错了。
利斯来到辛辛那提之初,众人对他的认识并非一个在福特公司吃不开的主管,而是如一个消息不确实的地方记者所说,是“全国数一数二的企业救星,振衰起敝的高手。”他对记者表示:“这对我是另一个挑战,艾维可公司是有些问题,但是仍然大有可为,我实在无法拒绝这样的机会。年龄也是我考虑的因素,我现在还应付得了目前的工作,但是再过个十年可能就没办法了,如果我要找个公司跟它一起成长,这大概是最后一次的机会了。
一蹶不振
他接受了这份工作,不过还是看得出来缺乏冲劲。他在公司总部设了五间理发厅——就跟他以前常去的福特公司的理发厅差不多——理由是他和其他高层主管都可以节省时间。他在董事会和军购代理商面前畅谈他的计划,讲得口若悬河,他加入公司才三个月的时候,就公开宣称要在五年内使产量和员工人数增加一倍,更要在六十天内使克罗斯利打进商业市场。
然而克罗斯利的规模、挑战和吸引力,当然比不上汽车工业。在汽车业,市场占有率如果改变一个小数点,利润就会激增,一部车的设计成本如果减少个几块钱,结果也会立刻反映在利润上。而在克罗斯利,利斯主要是接一些军方的成本加费用合约,各项成本一律实报实销,因此降低生产成本根本无利可图。他所接触的同事,也不是爱车成痴、谈起车子像是绝世美女的汽车迷,他们多半都是具有博士学位的科学家,专门做军方的生意。
辛辛那提的生意并不是那么好做,利斯发现他拉不到足够的商业合约,工厂有时还被迫投闲置散。竞争非常激烈,整个经济尚未恢复景气,而他的工厂当中,有一部分又太欠缺弹性,无法应付各种不同的产品。到一九五九年底,利斯加入公司也有两年了,他却发现他与公司总裁的主座已经绝缘。艾维可的主席兼最高执行长维克多·艾曼纽已经六十二岁,不久就要退休,总裁坎吉瑞克·威尔森很可能接替艾曼纽的职位,总裁之职就会出缺,那是利斯一直垂涎的目标。然而到一九五九年底,获选加入董事会的却是莱康部门副总载詹姆斯·柯尔。莱康部门专精于精密的国防产品,所生产的军用和民用飞机引擎前途看好,一直是艾维可的支柱,公司在家电部门不断失血,都是靠莱康维持盈亏的平衡。
公司延揽柯尔进入董事会,算是给他的报酬,这也等于告诉利斯,这场总裁宝座之争他已经出局了。他手下有些工厂过去负责生产家电用品,到现在还时做时停,因为他一直无法争取到其他的商业生意,让工厂能起死回生。更惨的是,军方的订单也不断减少,迫使利斯在四月中旬不得不遣散三百名员工。艾维可纽约市总部的首席法律顾问戈登·塔托回忆说:“我们知道他当时面临非常大的压力,但是我想谁都不觉得情况有那么糟,事情显然是很不顺利。”事情到底有多不顺利,在查尔斯·克罗素·利斯的生日当天就会揭晓了。查尔斯·克罗素是利斯的小儿子,利斯特地用他在福特的老东家克罗素为儿子命名。一九六○年的七月三日,利斯家里本来准备开个盛大的庆生会,玛克辛选了一只超级大火鸡等着烘烤,还有插了七枝蜡烛的生日蛋糕,以及多得数不完的生日礼物。
玛克辛踩着拖鞋,啪啦啪啦爬上了二楼的主卧室,她喊着说:“利斯,该起来了,一整天的时间都快被你睡掉了!”
玛克辛等了一会儿,利斯还是没有应声,时间已经很晚了,可是利斯现在养成了星期天赖床的习惯。在艾维可辛苦工作一个星期之后,他需要好好充电一下,虽然远离了福特,他对工作还是全心全意投入。早上他儿子叫过他一次,发现爸爸还在睡大觉。
但是现在已经是下午两点钟了,玛克辛急着要叫他起床。她推开主卧室的房间,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看到利斯穿着睡衣仰躺在床上,两脚垂在床边,胸口满是鲜血,流到雪白的床单上。他的左手肘边上有一把三八口径的柯尔特左轮手枪,弹膛里有两个已经击发的弹夹,他的黑边眼镜还戴在脸上,手上的结婚戒指和镶着黑宝石的金戒指也还在。在这林木蓊郁、一向平静的西乌木街住宅区看到这样一幅景象,实在是令人怵目惊心。
玛克辛一把抓起电话,拨给住在附近的一个医生朋友埃得蒙·施韦策,几分钟后,医生夫妻两个都来了。医生太太连忙把三个孩子带离开一片混乱的利斯家,医生则赶快检查利斯的情况,但是他一抓起利斯的手,就发现利斯早已经没有体温也没有脉搏了。时间应该是在半夜里,利斯坐在床上,对准自己胸口右上方开了两枪,就在心脏上面一点的地方,他的右手上还留着弹药的痕迹。他才四十五岁,那天的庆生会也没有了。整个下午,施韦策太太尽量不让三个孩子接近收音机,免得孩子们从新闻当中听到他们父亲的死讯。
玛克辛并没有听到枪声,那天夜里下起了大雷雨,风雨交加,她自己又得了重感冒咳个不停,因此到客房去睡了。大概晚上十一点左右她跟利斯道了晚安,之前没多久他还跟孩子们在后院里玩得好高兴,父子四个人用铁罐放冲天炮,放得半天高。第二天,一部警车停在这座位于山顶的石墙豪宅前面,有些邻居还以为是利斯家放鞭炮吵到了别人,有人去报警的。
利斯并没有留下遗书,玛克辛深信利斯如果真的是自杀,以他的个性他一定会留下遗书,把他要她做的事情交待得清清楚楚。她在房间里努力地找,希望能找到这个悲剧的任何蛛丝马迹,但却一无所获,只有一本《时代》杂志放在床头柜上,有人说过,如果两手闲着无事可干,你就点上一支烟,如果脑筋闲着不知道做什么好,你就找本《时代》来看。
利斯那把枪是几个月前才带回家的,玛克辛后来想起来,公司里有个被利斯开除的人曾经威胁过要杀害他,因此安全部门才给了他一把枪。
多年以后玛克辛回想起来,那个人威胁利斯说:“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我要宰了你和你全家。”
利斯叫来安全警卫,把那个人带离办公室,玛克辛还通知学校老师放学不能让孩子自己回家,一定要等她或是利斯去接。她甚至把书房的玻璃门都钉上了被子,免得有人在外面偷看他们的作息。利斯对于那个人的威胁虽然没有表现得太担心,但还是每天把枪放在公事包里带去上班。
玛克辛觉得,利斯的确是有情绪低潮的时候,但是情况并不会比别人更严重。不过有的时候,他也会一时冲动。那年复活节的前一天,利斯因为玛克辛不愿意陪他到佛罗里达州出差,跟她大吵了一架,玛克辛觉得孩子们放春假,她应该留在家里多陪他们。利斯在盛怒之下拿出了手枪,扣着扳机说:“我就让你看看这把枪是做什么用的。”
他的意思不是在威胁玛克辛,他的举动就跟抓起烟灰缸或是伸手可及的任何东西,一把摔出去发泄情绪没有两样。过一会儿,自己就会觉得自己的行为太幼稚、太愚蠢。利斯拿出手枪也是一样的心情,只不过在家里开枪当然是要比摔东西严重得多了,子弹擦过浴室的磁砖飞出窗外,并没有造成任何伤害,那发子弹如果有任何作用的话,就是抒发了利斯紧绷的脆弱的心情。
但是,玛克辛还是无法相信她的丈夫真的蓄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从来没有提过自杀的事,在他生前看不出明显的沮丧迹象,也没有生病。唯一看得出来的问题是他有点担心自己的近视度数已经离不开眼镜了,而且还可能继续加深,这显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问题,他甚至还谈起退休以后想开一家五金行,他半开玩笑说,要让两个儿子和女婿都一起到五金行上班,而且店面要开在圣地亚哥海边,他才能常常去打高尔夫球。
就在他自杀前一夭,亦即星期六,他还跟朋友去海德公园乡村俱乐部打了几杆。大家都没发现他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更看不出他有结束自己生命的打算。而在星期五下午,他还在公司里安排到费城出差的行程,连他在古老的沃里克饭店要住什么样的房间都交待得清清楚楚。
自从离开迪波恩之后,利斯的生活形态与过去大不相同。他们搬进新家之后,利斯甚至亲口告诉玛克辛他自己的转变,有一天他不经意地对她说:“你知道吗,我以后再也不可能像在福特那么卖命工作了。”对于一向难得吐露心声的利斯来说,这番话像是他内心的告解,许多年后玛克辛仍然觉得言犹在耳。当然利斯也不可能完全脱胎换骨,大部分时候他还是绝口不提内心的想法、感受。有一次玛克辛随口提到克罗斯利的冰箱一天到晚出毛病,实在很麻烦,没想到利斯立刻吼她说:“那就把那台该死的东西扔了,随你高兴换什么牌子。”玛克辛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一直到晚上她才知道,工会在利斯的工厂发动罢工,整晚都有人打电话进来说这件事情。罢工的工人还查到利斯家的号码,骚扰的电话一直响个不停,甚至利斯把听筒拿起来以后,他们还是有办法要接线生把电话接通。最后利斯实在不胜其扰,用枕头、毯子把电话密密实实地装置起来,跑去睡觉去了。玛克辛对他说:“如果你事前把罢工的事告诉我,我就不会抱怨冰箱的问题了。”跟他的罢工比起来,冰箱的问题实在太微不足道,但是在电话进来以前,他一个字也不提。他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有改变,自我封闭,自我隔离。
利斯再一次隐藏着他的失败,不让别人知道。但是他内心里一定开始怀疑自己的价值,他面对自己灵魂深处的那一刻,就如作家费兹杰罗所说,总是在凌晨三点钟。几乎没有人能够了解一个人在自杀之前,内心经历怎样的挣扎,但是利斯对自己的要求大高,野心又太大,完全超乎常情,最后才会遭遇严重的挫折和失落感。
利斯床头柜上的《时代》杂志,当期的封面故事是小型车大发利市的专题报道。底特律在六月间生产了一百万辆小型车,比原订进度提早两个星期,因为市场反应奇佳,厂商甚至供不应求。麦克纳马拉的猎鹰大为成功,很多新车还是在利斯原先的水星工厂和艾德瑟生产线上制造出来的。利斯预测中型车市场会日形重要,现在证明是大错特错。
在迪波恩,利斯昔日的朋友和敌人是在底特律《自由报》上看到他自杀的消息,报纸头条标题写着:“前福特红人 F·C·利斯自杀,得年四十五岁”。众人对这个新闻议论纷纷,一两个月都还讲不完,福特公司有些人表示对他的自杀毫不意外,他们猜测到利斯一向平步青云,因此遇到挫折就受不了打击。
心死
莱特事后回想,才记起他跟利斯通过的电话,他和利斯的生日都是九月四日,亨利·福特的生日也是同一天,因此每年的九月四日,他一定会打电话给利斯,天南地北的聊一聊。莱特后来才想到,他们最后一次通电话的时候,利斯听起来就有点不对劲,当时他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但是在利斯死后,他终于想到,利斯从来没有像那次在电话里听起来那么脆弱、那么深受伤害。莱特回忆说:“他听起来就是不像以前的利斯,少了那股活力,我想他对现况一定很不满意。”
利斯也许很后悔没有接受福特的降职,继续留在公司。在他死前几个月,他打电话给福特的首席法律顾问高赛特,当初高赛特就一直劝他应该接受加拿大的工作。高赛特说:“他非常、非常的不快乐。他打电话给我,要我帮他去问问亨利能不能让他回来,他在艾维可呆得很烦,已经快受不了了。我告诉他只怕不太可能,一定会有人强烈反对的。”
利斯在福特的一些老朋友,也注意到他的改变,他比以前发福,脸上都看得出来,双下巴也出现了。过去他不管走到那里,都会激起一阵火花,现在却光芒尽失,他内心似乎有着莫大的冲突挣扎,但在外表上他又要努力掩饰。水星部门的一个设计师约翰·库西欧,在利斯死前三天跟他一起吃午饭,他回忆说:“利斯把我介绍给他的辛辛那提的几个经理,我记得他很安静,对于艾维可的工作好像不想多说,那边不像汽车业那么刺激、那么有吸引力。于过汽车业以后,其他的事情你都看不上眼,地位、规模、金钱都比不上。他跟以前像变了一个人。”
不过,这些都只是大谜题当中的枝节片断,仍然不足以揭开谜底。他为何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真正的动机大家还是不得而知。利斯也许是以别人对他的评价来衡量自己的价值,以他设定的标准来看,他的生活已经没有意义了。离开了他所深爱的一个世界,他一部分的自我已经被否定,他的自尊心受了伤害。他所面对的未来,也不可能满足他过去的雄心壮志。
那天早上,一群身心俱疲、面色凝重的朋友来到辛辛那提,向利斯致最后的敬意。莱持出面安排了公司的飞机,送麦克纳马拉、米尔斯、米勒、蓝迪、包士华、他自己和另外几个朋友来参加葬礼,专机上一片死寂,大家一路都没有多说什么。利斯的一个朋友却兹·莫锡回忆说:“我们都还处在震惊状态。”摩尔从华盛顿搭机赶过来。在加州的桑顿和安德森因为工作走不开,不能前来参加弥撒和葬礼。
死亡之约
教会同意为利斯举行弥撒,对玛克辛来说是一个胜利,因为依天主教规定,自杀的人不能在教堂举行弥撒。起初教会也不同意,最后是一个邻居托马斯·克拉克说服了教区神父,教会才同意举行弥撒。克拉克告诉神父,谁都不能肯定利斯到底是不是自杀,既然无法确定,就不应该剥夺了利斯的权利。不过在葬礼当天,辛辛那提警方的暴力犯罪小组和汉米顿郡验尸官,都已经认定利斯是自杀身亡。验尸官表示,利斯没有留下遗书并不是不寻常的事情,自杀的人只有五分之一留下遗书。
福特公司也派了一个公开人员到辛辛那提,表面上是避免外界认为利斯之死与他在福特所受的待遇有关,其实是去调查利斯身亡的种种细节。福特为高层主管投保了相当高额的寿险,如果意外身故可以有两倍的理赔。利斯虽已离职,保单仍然有效。调查人员向邓涵回报利斯是自杀,他认为利斯当时不可能是清理手枪而意外走火,因为他的房间里找不到清洁剂或是碎布块。
丧家的护棺队伍把利斯的棺木抬下黑色的福特汽车,走上七级石阶,沿着走道进入英格兰特式的圣玛丽教堂,众人也默默鱼贯而入。那是一个热得令人发昏的七月天,谁都不会愿意待在教堂里,既不能减轻身体上的热,也无法安慰心灵上的痛苦。这群朋友聚在这里,也许是大家最后一次碰面了,这些年来他们一起走过多少成功和挫败,对彼此的长处弱点都非常清楚。也许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更难以理解,以利斯的敏锐聪明,为什么会走上这么可怕的极端,前途充满光明的生命,为什么会结束于自我毁灭。
对利斯的死讯最感到震惊的,莫过于包士华。“十杰”当中他最早与利斯共事而成为朋友,也像其他的军人一样,一起上纽约找乐子,加入福特以后两人还是很好的朋友,一直到利斯被派去巴黎,回国后又全心忙着水星的工作,两人的交情才逐渐疏远。利斯加入克罗斯利之后,包士华还和他聊过几次,都没发现任何不寻常的地方。他也和利斯其他所有的朋友一样,一直告诉自己利斯不是自杀,但是内心深处的另一个声音告诉他,实情只怕真是如此。
利斯的灵枢停放在圣玛丽教堂纯白的大理石祭坛前面,四下一片死寂,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只听到神父的祷告文和大风琴大声弹奏的安魂曲。教堂屋顶上架着橡木桁梁,祷告文和赞美诗传到屋顶上又反射回来,回荡在偌大的教堂里。没有人为利斯准备悼文,弥撒又是以拉丁文进行,燠热难当加上没有人听得懂的语言,使得丧礼显得永无止境。有些人开始拿出手帕,频频擦拭额头的汗珠,摩尔已经坐立不安了,其他人也都一样。即使麦克纳马拉对于他和利斯的竞争感到一些遗憾不安,在他脸上也看不出来。整个弥撒仪式中,他一直翻着手上一叠三乘五的资料卡,说是在准备隔天一个会议的内容。梅可欣带着三个孩子坐成一排,就在麦克纳马拉前面不远的地方。多年以后,麦克纳马拉承认开除一个朋友的职务是他一生中最痛苦的决定之一,击败通用汽车的计划失败了,利斯也是一个受害者。然而,许多年之后另外一位记者因为一本有关亨利·福特的书去访问麦克纳马拉,他却突然问道:“利斯最近过得怎么样?”他的问题让记者大吃一惊,麦克纳马拉参加了利斯的葬礼,但是多年后他却完完全全忘了这回事。而他坐在教堂的橡木椅子上,不停翻着手上卡片的时候,几乎看不出丝毫同情或悔恨。
到了天国墓园,神父主持了简短的仪式,随后众人就相继散去,默默走向停在路边的车子。工人一直等到所有悼客都离开以后,才把利斯的棺木降到地下所挖的大洞里去。墓园里绿油油的草地平坦而一成不变,四周种满高大的树木。每座坟墓前面并不没有墓碑,而是镶了一块两尺长、一尺宽的水平铜片做为标识。轿车一部部开走的时候,包士华回头从后车窗看了墓园最后一眼,多年以后他回忆说:“我永远也忘不了开车离开墓园的时候,令人伤心的那一幕,只剩棺木孤零零地躺在那里,不应该这样子的。”
他们开了八公里左右回到玛克辛家,向她表示慰问之意。他们都为玛克辛感到伤心,尤其是利斯留下的三个孩子。玛克辛非常镇静,他们一个个上前拥抱她,每个朋友都告诉她要节哀顺变。“有没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这句话她听了几十遍了,他们当然都很知道分寸,没有追问任何问题,不过玛克辛倒是提出了解释,为了不让利斯蒙上自杀的丑名,她告诉在场的朋友说她丈夫的死是一个意外,他是擦枪的时候突然走火。利斯在福特的一个同事莫锡说:“这些话我想连她自己都不相信,可是这就是她让人佩服的地方,她不愿意说任何一句对利斯不利的话。”
有些朋友认为,利斯只是外表上表现得很乐观,但他也是吝于表达自己内心想法的那种人,他对自己的妻子就是这种态度,连他丢了工作或是准备送给岳母一部新车,他都没有告诉玛克辛。很少有人能够知道那天晚上利斯内心经历了什么样的想法,也许世上没有一个人知道。苏联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日瓦戈医生》的作者帕斯捷尔·纳克,对于自杀曾有一段精辟的论述,他解释说:“一个决定自杀的人,是对自己的存在画下了句点,否认自己的过去,宣布自己已经破产,记忆也不再真实。他的过去、他的回忆再也不能帮助他或解救他,他把自己流放于记忆之外,他内在生命的连贯性已然中断,他的人格己然结束。而最终使一个人真正动手结束生命的,也许不是求死的决心,而是这种令人无法承受的痛苦煎熬。受苦的对象已经不在,徒剩空虚的等待,然而生命已经停止,即使等待也不可能有结果。”
就像自杀的真正受害者,玛克辛思索过无数的借口和理由,但是却找不到一个满意的答案能够解释利斯的死亡之谜,其他人也都一样。归根究底,真正的悲剧还不在于他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而是他如此全心全意只为企业而活,一旦他失去了野心,他也一无所剩了,即使是小儿子的生日也留不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