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非凡的房车，水星梦幻车系的极品。一切都与众不同，你看得见的优美，你感受得到的神奇，你操作自如的配备。一个崭新的豪华世界等待着你，万事俱备，只等你来掌握方向盘。

　　——一九五七年水星汽车广告

　　麦克纳马拉是走在时代的尖端。在五十年代，一部能跑的好车是美国男人的自由和权力，代表他们的优越和男子气概，对他们来说，引擎盖下的马力愈大，对他们的吸引力也愈大。

　　理智的人一定觉得这一切实在太不理性，但是麦克纳马拉所不能理解的东西，利斯却是热情拥抱。这两个“十杰”成员都在全力冲刺，只是各往不同的轨道，早些年他们怀抱的共同理想，要改造福特成为赚钱的大公司，现在因为各自的事业心而渐行疏远。麦克纳马拉和利斯，采取的是截然相反的商业策略，而这样南辕北辙的理念同时出现在迪波恩，显示最后总会有些事情，总会有一部分的人，必须让步。

　　防范战友

　　桑顿一帮人初到福特的时候，公司里打扫行政大楼的清洁人员比汽车设计师还多。但是现在利斯和克罗素花费一千一百五十万美元新成立的设计中心，网罗了六百五十位设计师、打样人员、模型制造人员和工程师，一起实现他们梦想中的完美房车。这些人对汽车怀着狂热，以设计室为家，在一大片喷泉和水波闪烁的游泳池环绕下，卖命地工作，而且几乎像核电厂一样的机密。

　　公司聘了二十名安全警卫，由一名联邦调查局的退休特务统筹调度，每个员工进入设计中心以前都要接受检查，而且人人的识别证颜色都不相同，以防麦克纳马拉的福特部门员工混进利斯的水星部门或米尔斯的林肯部门设计室。在设计中心外面，警卫还装了一个六十倍的望远镜，瞄准附近的一座谷仓，严防有对手躲在高处刺探机密。没有采用的草图，全都小心烧掉，实验性的陶土模型也都要打碎。设计室墙壁上还可以看到这样的标语：“言谈小心，隔墙有耳”，“切莫浊泄未来”。

　　部门主管每个星期至少会到设计中心来巡视一次，人人西装革履，后面跟着一群产品规划人员，设计师开玩笑管这些人叫做“会走路的档案柜”或“活动书柜”。他们会依序跟在老板后面，每个人间隔半步。把老板的裁示、承诺都记下来，回头再把已经决议的事项跟设计人员重新叮咛一遍，提醒他们完成的期限，什么时候长官要验收。尤其亨利亲自带着手下来巡视的时候，设计人员不用问也知道，因为大老板讲个笑话，每个人都会笑得更用力。亨利的一些主管也会到这里来，他们成天有开不完的会、看不完的公文，到这里来算是略做喘息，也可以提醒自己他们的确是在做汽车生意。

　　利斯以设计室为家。麦克纳马拉巡视设计中心，主要是为了每个星期的正式报告，但是利斯是亲自指挥每一个细节。设计人员都很年轻，平均只有三十一岁，不像那些脑袋僵化的主管只会抱残守缺。福特的造形设计总监摩尔·沃克，办公室足可媲美高官的气派，宽敞的房间里用象牙白搭配深黑色，生丝窗帘帷幕，真皮沙发，一张黑色的大办公桌，加上足足有一寸厚的黑色长毛羊皮地毯。

　　说起他最爱的一部车，莫过于当兵时代的林肯和风。利斯深爱那部车的造型，细致的水平饰条，齿耙样的水箱护罩像是飞扬在细长的保险杆上，与鳄鱼头造形的短引擎盖相得益彰，大灯紧紧地嵌在挡泥板上头，活像两只突出的眼睛。车体外型和一九三四年度的克莱斯勒一迪索托气流一样，是斜背式车顶、浑圆的车身，椭圆形的侧窗。和风上市之后一鸣惊人，打响了林肯车的知名度，在其他厂牌的豪华轿车难以为继的不景气年代，林肯却能一枝独秀。

　　追梦之车

　　利斯做梦都难以想象，他现在也有权力创造一部车子，也许就像和风一样，能够塑造新一代爱车族的梦想和经验。

　　利斯一接管水星部门之后，就要设计人员丢掉手边的标准水星款式，重新设计他们心目中最豪华的式样，创造全新的车系痛宰通用公司。这是一场大赌注。在五十年代，打样桌上天马行空的草图要变成展示中心里簇亮的新车，需要整整三年的时间。需要成千上万的设计师、模型制造人员、工程师、工厂工人、经销商和业务员为之挥汗、为之卖命。推出一部新车不仅是商业上的成功，也是一段漫长的政治较劲。随着计划一步一步向前推动，总会有人提出不同的意见，争取主导权，往往就会有其他人被牺牲，其间的过程充满了怀疑和马后炮式的批评。

　　一个优秀的底特律企业斗士总能熬过这段政治长路，不过也少不了许多失眠的夜晚。但是很少有人像利斯这样卖命投入，他也无意缩短这个危机四伏的生产旅程，有太多事情可能出错，要解决一个问题又需要大多地方的配合。就算新车款做出了实物比例的陶土模型，也获得批准了，可是在动工生产以前，工程设计和生产设备还需要二十四个月的时间来准备。现在利斯要求把时间表缩短到十九个月，才来得及在一九五六年秋季以前推出四个系列的五六年度水星新车，每个人都觉得利斯发疯了。

　　利斯每天早上七点钟就到设计中心，马不停蹄地看上几百件设计草图，流线的车体、挡泥板、大灯和复杂的仪表板，简直像是太空船的设计。设计图都画在八.五乘十一寸的牛皮纸上，每一个细节都有不同角度的透视图加以说明。而设计图又订在七尺高、二十五尺长的木板上，可以随时移动。愈是大胆创新的设计，利斯愈是喜欢。

　　利斯心里想，归根究抵，汽车的设计并不是取决于消费者，而设计师也不会费心去迎合大众的品味。汽车厂商必须提早两三年就着手设计的工作，因此他们只能赌运气。他说：“谁敢说买车的人三年后会想要什么样的车子呢？在这段时间，消费者的观念会受外界很多影响的。”

　　设计师既有尽情挥洒想象力的空间，于是一些稀奇古怪的设计也纷纷出笼。

　　不少设计称得上独一无二、推陈出新，不过利斯还要新车更异想天开一点。他一心想要在这个夸大无度的时代，创造一部空前绝后的车子，抱着这样一个目标，他的一些奇想往往怪异得过了头。他叫设计人员在前面的通气口装上两枝水平的钢杆，看起来像天线一样，目的是让车子有未来车的味道。杆子后面还加装一片滤清空气的小滤网，整个看起来简直就像支麦克风。

　　水星造形设计主任尤金·波迪纳笑他说：“利斯，你到速食店买汉堡包车窗都不必摇下来了，叫他们从通气口送进来就可以了。”

　　利斯也笑了，他说：“这车看起来就像是可以冲破声障一样，我们就是要这样的车子。”

　　还有一次开会的时候，他提议在新款的顶尖水星前侧加上“老鼠洞”，设计人员费尽唇舌才说服他那样真的是太过火了。利斯的构想是在车子两侧打上一排小洞，里面装上灯，车子一发动，整排小灯就会一闪一闪。这原来是利斯的偶像哈洛·柯蒂斯一个设计上的花招，三十年代的超级别克和路速特就有这样的设计，当时那些小洞并没有实际的功用，现在利斯的出发点也一样，唯一的目的无非是希望能多卖几部车子。

　　利斯跟着设计人员一起讨论设计草图，往往到了吃饭时间也不休息，只是派两个比较年轻的产品规划师到迪波恩旅馆买些总汇三明治回来。利斯会把夹克脱了，松开领带，叫大家围坐在大圆桌旁边，一边吃一边继续讨论，除了利斯以外，还有产品经理比尔·葛莱姆斯，加上波迪纳、恩格尔、德拉洛沙和其他人。每个人讨论起来都像连珠炮似的，手上的三明治大概都要大半个小时才会吃完。

　　天马行空

　　利斯一切的精力都放在工作上，他的新构想源源不绝，就像不断涌出的火山熔岩。有时候他一早醒来，才意识到他整晚都梦到设计室的事情，甚至他眼睛都还没睁开，就已经想到一些疯狂的新点子，准备带进办公室去。

　　他身上散发出天才的气息，在他手下有个人经常得拿着一张写得满满的备忘录，提醒他看一下这个、看一下那个，他永远不缺异想天开的新点子，有些可行，但是很多却是根本做不到的。雷达控制的煞车？既能收听广播也能收听电视节目的汽车音响，汽车唱盘、车顶航行灯、桶状旋转座椅、斜背式玻璃车顶、隐藏式遮阳板、伸缩式头靠、超速警报器、四门敞篷车。

　　大伙在设计方面都达成共识以后，就在极大张的纸上画出实体大小的汽车设计图，然后做成实体八分之三大小的模型。当然，模型会再经过几十次的修改，最后再雕塑出实物大小的陶上模型，连最后的铬边都要准确无误。这整个过程需要四个星期的时间，最快至少也要两个星期。完成之后的模型车总重量有两千三百公斤，看起来跟真车简直没有两样，有些随从人员一不小心还会伸手想打开车门，把车门把手都拉断了。

　　对于新车的命名，他们也有一番辩论。恩格尔的助理约翰·纳加尔建议取名叫“大道”，后来他又修改成“大道巡弋”，在一次报告中正式提出来。他们用彩色笔写出车名，贴在厚纸板上，然后剪出字形，放在陶土模型车上。

　　“大道巡弋”，利斯立刻就爱上它了。这个名字让人联想到在宽阔的公路上，驾着粗犷豪迈的豪华水星来去自如。这样独特的名字，一听就与新车本身相得益彰，比起一九五七年度的阳春型和中级水星的名字，蒙特利和蒙特克菜，更是响亮得多了。利斯立刻就想到要在车上附赠一本美国主要干道地图，他决定采用这个名字，并且指定意大利制造的展示车也以此为名。

　　亨利和布里奇看过模型车以后，同意利斯放弃原先已经核准的另外一线水星设计，转而生产大道巡戈。接下来利斯的设计人员必须把模型车表面的尺寸规格一小块一小块的记录下来，精确到一分一厘，画出每一部分详尽的设计图，工程人员才能根据详图，打造出各部分的原型。原型出炉之后，设计人员还要再跟利斯一起检视一遍，确保工程人员做出来的东西完全符合他们的设计理念。

　　即使到这个阶段，还是会有许许多多的修改、许许多多的决定。而每一个决定都有利斯的意见，在他眼中，没有哪一个细节是太琐碎或不重要的，他对所有的事情都感兴趣，从仪表板上的转钮到车顶的装饰他都不放过。他还在大道巡弋上加装触控式自动排档和可调式动力座椅，所谓的可调式动力座椅，可以让驾驶人利用仪表板上的两个旋纽，预设驾驶座的角度位置。停车熄火之后，座椅会自动放平，让驾驶人更容易上车下车，只要车子再度启动，座椅又会回复到预设的位置，利斯把它叫做“自动椅”，打算以“有记性的驾驶座”做为促销卖点。

　　这些新设计，有些他也会带回家去，倒不是他想听听玛克辛的看法，只是他为了这款新车这样呕心沥血，偶而问问她的意见，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有天晚上他很晚才回家，公事包里装满了汽车椅套的样品，他把样品排开在桌子上，让玛克辛也挑挑看。他自己其实已经有决定了，他喜欢一块织了金线银线的华丽椅套，看起来跟“大道巡弋”铬钢和不锈钢的内部非常搭配。

　　利斯间玛克辛：“这块你觉得怎么样？”

　　她觉得难看死了，而且毫不犹豫地告诉他。“利斯，我不喜欢，看起来像廉价家具，简直就像是大批发买来的！”

　　他抗议说：“玛克辛，拜托！”

　　她告诉他：“那些金线银线的，只会钩破女人的丝袜，钩到男人的衣服，一点都不适合当椅套。”

　　利斯坚持说她不懂消费者想要什么，他说那块椅套与众不同，一定会大受欢迎。还有一次，他把大道巡大的设计图拿给玛克辛看，图上水平的天线伸到前面的挡风玻璃上，她说好像长了两枝鹿角，实在大标新立异了。

　　他很严厉地告诉她：“玛克辛，这两支天线让车子看起来更有力、更现代、更前卫。”

　　到后来，他甚至于明白告诉玛克辛说：“来，我给你看看这个，可是我不想听长篇大道理。”

　　梦幻新车

　　他把新车的每一个细节都反复斟酌，乐此不疲。甚至新车的十六种颜色他都帮忙想名字，其中包括月膝胧黄、太平洋蓝、松林绿、贵族灰，大道巡弋还有双色，包括蜡笔水蜜桃、巴西青铜、日落紫罗兰等等。

　　利斯凡亨参与的程度，有些设计人员也相当气恼，觉得他干预得大多了。就连桑顿和麦克纳马拉也不像利斯这么专制。一九四六年他们十个人一起做的性向测验就证明了这一点，当时福特找来的心理学家看到利斯的分数，认为以他的专断自恃，他应该是一个不知变通、难以相处的人；可是，在外向合群方面的分数，也没有人像利斯那么高。很多时候，他都是靠着他的魅力救了自己。

　　有些人认为，即使是在好大喜功的五十年代，大道巡弋也实在太过火了。斯达贝克汽车公司的设计师雷蒙德·骆威，就公开批评过底特律的车子是“四轮的自动点唱机”，喧闹又粗俗。他说，底特律生产的汽车只是更加印证外界对于美国人浪费、爱摆架子、目中无人的印象。骆威认为，美国汽车已经变成“放肆无度的铬钢狂欢会”。

　　踉利斯一起参与新车设计的波迪纳，后来开玩笑说，他们是在设计“钢铁卡通”。班森·福特第一次看到大道巡戈模型的时候，说它是从改装车厂出来的一块大磁铁，把碰到的所有配备和噱头通通吸在身上。布里奇对于利斯这么强调梦幻车的设计，也愈来愈觉得不妥当。他看到未来的水星设计图，是一系列的蜡笔草图，觉得很不喜欢，于是写信告诉沃克说：“如果我们的设计人员花时间去画任何东西，应该是要本着写实的精神，而不幻想。幻想的东西留给杂志的文章。”还有一次布里奇到设计中心去，发现大道巡大的通气口伸出两支假天线，他一点也不喜欢。

　　他问恩格尔：“那是什么鬼东西？把它拆掉！”

　　他们只能依命行事，到了当天下午，利斯来到设计中心，他立刻要他们把天线再装回去，而这批设计人员，除了对亨利以外，对于利斯的忠心当然高过其他人，因此就把天线装回去了。在那个年头，大部分的设计工作都必须获得委员会的核准，利斯却握有无比的权力和影响力。

　　利斯追求大胆的设计，连新车系的广告促销活动也不例外。在意大利制造的大道巡弋展示车，一九五七年一月在芝加歌汽车大展中正式亮相。展示车车顶还加装了两片塑胶蝶翼，放在特别订做的拖车上，从东岸到西岸全国巡回展示，拖车和展示车一样长，两侧镶上玻璃，造价要四万五千美元。虽然展示车和生产车型一点关系都没有，利斯还是声称一九五七年度的水星都是直接出自设计师之手——“十个月内从梦幻车到展示中心”。这是个精彩的行销手段，可以接受的底特律骗术。

　　利斯说：“我要把这个发表会做得有声有色，一定要做到空前绝后。”

　　他的行销经理，头发微秃的摩尔·哈奇特，警告他说：“我待会儿要告诉你的事情，可是得花不少钞票的哦。”

　　利斯笑说：“就这一次，你尽管开口吧。”

　　哈奇特于是说出他的计划：找演艺圈的大牌明星合演一出歌舞剧，百老汇的演员和舞者，还要请一支大型管弦乐队，邀请全国各地的经销商一起出席盛会。水星部门甚至还为新车拍了四支彩色影片，在两个巨大的银幕上同步放映，相当于纽约无线电城音乐厅里的银幕那么大。

　　哈奇特保证说：“这一定是有史以来最独特的一场新车发表会。”

　　他继续说，最理想的地点是迈阿密。十月初迈阿密的平均气温在二十度左右，东北风，风速是每小时二十一公里，正是最舒服的天气。除了水星的发表会之外，经销商还有很多活动可以做，观光、海钓、打高尔夫球，甚至还有波士顿专校和迈阿密大学的一场足球赛。此外，参加发表会的人数可能超过五千，能够容纳这么多人的城市并不多，迈阿密就是其中之一。

　　利斯深表赞成，而且就像他所负责的所有事情一样，他一定要插手整个准备工作。哈奇特找到理想的地点以后，利斯甚至坚持要找木匠先做出发表会场的座次安排模型。为了这场发表会，福特公司必须在迪纳奇体育馆内另外搭建一座理想的足球场，利斯要求要让每一个经销商，不论坐在什么角度，都能够充分欣赏到他的新车，他说，每一排座位的高低位置，一定要恰到好处。在卧伦街的水星部门总部外面，木工花了好几天的时间，盖了一个巨大的木头模型。有天下午，利斯和六个同事信步走到模型边，爬上摇摇晃晃的鹰架，在几排折叠椅上坐下来，试试看座位的角度对不对。试过以后，他们又爬下鹰架，站在模型边围成一圈讨论，最后利斯决定座位的倾斜度还需要再加上几度。经过这些小小的修正之后，利斯又爬上去试坐了一次，终于同意这样的组合正好。

　　十杰渐行疏远

　　在加入福特初期，“十杰”的组合给了他们力量、权力和信心。他们彼此分工，麦克纳马拉负责财务、利斯管预算、莱特管组织；但是他们十个人同时又相辅相成，使他们团结起来的力量远大于个人的总合。“十杰”的形象在现实中牢不可破，更成为企业传奇，为整个团体和每一分子带来更大的权力和威信。莱特后来回忆说：“我们彼此照应扶持，互相帮助、互相支持，从个人到公司的事情都一样。我有问题随时可以去找麦克纳马拉讨论，问他的意见，看他对于我的做法有什么意见，他觉得实不实际，我觉得他有问题的话也会来找我，其他人也一样。”

　　现在，他们分居要职，负责公司不同的部门，他们各自的成功使彼此变成了竞争对手。在福特公司，每个部门都在争取同样的资源、同样一批人才，争取亨利、布里奇和克罗素的重视，每个部门都努力在准备一九五七年度的新车。而在工作之外，他们也不再聚居在当年维系他们的生活和家庭的基金会公寓。

　　利斯毫不关心麦克纳马拉所考虑的安全问题，麦克纳马拉努力在策划他的安全宣传，利斯却是在考虑水星应该加入那些普通汽车的赛车。同样地，利斯一心追求最大、最好、最豪华的设计，麦克纳马拉也期期不以为然。麦克纳马拉重视的是功能、实用，不是外型款式，就在利斯建造福特数一数二的大型轿车之际，他却着手规划福特的第一部小型车。他记得在战后初期，一九四八年，一个工程出身的汽车公司负责人推出了普利茅斯，广告重点就是强调车子外面体积小，里面的空间却更大，那款车麦克纳马拉非常喜欢。就在同一年，凯迪拉克仿效洛克希德的 P38闪电战斗机，首度推出上斜式尾翼，麦克纳马拉既惊骇又反感，他实在不知道这样的尾翼能有什么用。他认为不实用的汽车设计，凯迪拉克就是始作俑者。但是凯迪拉克在市场上大卖特卖，而普利茅斯却乏人问津。

　　亨利也在刺激他们为更大的目标而较劲，也许是争夺总裁的位子——若是布里奇肯把位于让出来的话。一九五○年进福特的罗伯特·艾格特，本来是利斯带进公司的，后来转到麦克纳马拉的部门工作，他说：“我们大家都看得出来，麦克纳马拉对于利斯在法国的成功觉得很不是滋味。他们两个都很有强烈的企图心，想在公司里成为亨利·福特二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第二号人物。”

　　视利斯如救世主的克罗素，有时也故意刺激他们的对立。有一次，他尖锐地质问莱特为什么福特部门的行销，都不能像利斯的水星部门那么响亮有力，利斯大声高唱“大 M”和“梦幻车的设计”，而福特部门的宣传口号却是“驾驶福特，乐趣无穷”，听起来就逊色多了。莱特和麦克纳马拉觉得利斯的手法简直是“夸大其辞”。

　　不过，他们的歧见并不一定都浮上台面。一九五六年二月，他们十个人聚在安阿怕市的米勒家里，庆祝十周年纪念，大伙似乎又回到了从前。麦克纳马拉和米尔斯穿起航空队的墨绿色夹克和粉红色长裤，而莱特则是在身前、背后都挂了一张自己穿着军服的照片，因为他的制服根本挤不下去了。包士华本来也要一身军装来赴会的，只是他在退伍之前不久碰到一场火灾，把他所有的家当，包括制服在内，全都烧光了。米勒送给大家便宜的十周年纪念手表，还找了一个摄影师帮大家拍照留念。这次的同学会如果说有一点勉强，有一点紧张，到底是因为他们的友谊已经走到了尽头，或只是因为这些快速窜升的企业主管们不记得该怎么放松自己，真正的原因就很难说了。

　　新车登场

　　一九五七年度的第一批新车原型，在一九五六年四月间就完成了，不过利斯一个月后才亲自试开大道巡弋。按正常的进度，水星早该在三月间就开始生产了，但是利斯却等到十月才能开始生产基本的款式，比正常情况晚了七个月，而巡弋最早也要到十一月才能上生产线。尽管如此，五月间的一天清晨，公司里己有令他兴奋的大事在等着他。他的手下开着巡弋原型车走了四百公尺，从装配厂开到橡木大道上迪波恩旅馆对面的福特试车道。那幅景象真是奇怪，整部车都用暗绿色的布篷罩起来，只在挡风玻璃开了个口，让驾驶人看得到路，其他甚至连轮圈盖都遮起来了。车子一开到弯弯曲曲的砖墙后面，立刻就拿掉布篷，等着利斯亲自来鉴赏。

　　千 CC的庞然怪物。这是量产车当中数一数二的超大 V八型引擎，不论加油、点火、加速都展现无比的威力，足以震得你倒向座椅，毕竟，加速的真正乐趣就在这里。引擎活门盖和废气排管，也都照利斯的指示镀上了铬，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使这部车更加特别。

　　利斯一屁股坐上了车，握紧深盘式方向盘猛加油门。车子沿着试车道冲出去，时速加到八十公里，十秒钟就走了二百九十七公尺。他开着车子走过模拟铁轨，经过碎石子路面，再走到湿软的路肩，车子爬上三十二度的斜坡，引擎声听不出一点改变。

　　原型车又做了更多的修改，有些是心甘情愿的，有些不是。亨利试车的时候，发现他不喜欢方向盘的触感。车子里里外外利斯当然都重新设计过，包括方向盘的在内，他改变公司典型的平顺易握的方向盘握把，换成放射状的横杆，结果亨利要他把那些横杆改掉。

　　到十月初，成果总验收的日子到了。利斯说服亨利投入一个大赌注，为一九五七年度的水星新车款投资五亿多美元进行开发、设计、生产和行销。公司还在加州增设一家大型装配厂，提高水星在西岸的产量，新泽西州圣路易和梅塔镇的水星装配厂，也花费一千多万美元改善设备。位于芝加哥的一家新模压厂，也加入支援行列，另外密执根州的韦恩市也在赶建一家新工厂，准备生产水星旅行车。

　　十月三日星期三，利斯带着两个主要的干部前往迈阿密。他的行程排得满满的：星期四他要监督发表会完整的正式彩排，亲自把所有的展示车再检查一遍，和迈阿密的经销商碰面，还跟乔治·摩尔约好打高尔夫球。摩尔和咪咪夫妻两个，是从华盛顿飞到迈阿密。玛克辛要等到正式发表会之前，再跟其他的主管夫人一起来。

　　声势浩大

　　这场发表会一共有五千多名经销商、记者、公司主管和夫人共襄盛举。正式的发表会必须举行两次，因为会场只能容纳两千五百人。为了这场盛会，迈阿密的二十三家饭店和十五家汽车旅馆，客房全被水星部门预订了。十月六日星期六，发表会正式上场，早上九点半在迪纳奇体育馆以一场表演揭开序幕。经销商陆续进入会场时，二十五人的管弦乐团一边演奏着百老汇曲目，到了表演时间，灯光慢慢暗下来，乐团演奏也一变成为高昂的序曲，合唱团则展开时事讽刺剧《好戏开锣》。

　　当时正逢史蒂文生和艾森豪威尔总统的总统大选，双方都在竞争全国各大媒体的头版地位，因此何不演一出政党提名大会的政治笑闹剧，剧名就叫《水星——人民的选择！》会场上挂满了美国四十八州的州旗，短剧请来五十位百老汇演员和一支长腿美女的歌舞团助阵，还有四十八位大学生举着四十八州的名牌。留着短髭的喜剧演员杰瑞·柯隆纳饰演一位候选人，而米瑞德休、美空云雀和运动家等合唱团，则在剧中串场演唱竞选歌曲。利斯的手下甚至还花钱租了一头大象和一只驴子加入演出，可是大象没有受过训练，只好又送回动物园。整出戏码完全是老套的笑闹剧，如果是麦克纳马拉，恐怕避之唯恐不及，但是经销商却是个个乐在其中。

　　布里奇对汗流泱背的观众说：“今天是个充满热劲的日子，而且还不止一个方面。各位马上要看到的这批新车，是经销商见识过的最热门的车子。我相信，这批水星新车一定会改写汽车历史。”

　　四支展示新车性能的影片，投影在巨大的银幕上，一次同时放映两支片子，一辆一辆手工打造、簇新的展示车陆续开上八十公尺宽的舞台。一款款的新车停放在三个转台上做三百六十度旋围，让经销商可以看清楚每一个角度。在后台的利斯来来回回走个不停，倒像是等在医院产房外面的紧张的父亲。最后终于轮到他上台了，经销商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他说：“这批水星新车开启了汽车的崭新观念，大胆的创新造型，许许多多的技术突破，未来的汽车面貌必然会大受影响。这些新车是特地为美国的驾驶人精心设计，不论在高速公路或干道上、崎岖的乡问小径或是市区街道，都能享受到前所未有的舒适、安全和性能，是汽车工业史上最全面的车款创新设计。”

　　目空一切

　　大会一开始，迈阿密大学的鼓号乐队进入场内，在地中海式的看台前面排成一个 M字形，代表利斯的“大 M”。头顶上一架螺旋桨飞机翱翔在晴空中，那是米尔斯的贺礼，机尾拖着长长的彩带，写着“水星加油！林肯部门敬贺”。接着是历年来的水星车系沿着平坦的泥土跑道缓缓游行，以第一部问世的一九三九年度水星为首，后面跟着每一个年度的车种。另外还有一部别克、奥斯摩比和庞帝克也开进会场，车上贴着“结束营业大拍卖”的海报。

　　最后上场的是利斯的一九五七年度水星车系，超级豪华的大道巡弋进场时，乐队的伴奏也达到最高潮。巡弋订价三千七百五十八美元，比阳春型的福特贵了一千六百美元，也比水星蒙特利多上一千一百美元左右。车子后车窗摇了下来，奔驰在跑道上，经销商爆出一片吹呼。水星部门的罗伯特·奈道尔回忆说：“他们就像一群高中生在看足球比赛，看到自己的队伍得分获胜，兴奋得不得了，车子沿着跑道开过去的时候，他们拼命挥手欢呼。”表演结束后，新车都停放在棕榈树下，让经销商看个仔细。利斯穿看衬衫，戴着圆形太阳眼镜，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经销商把他团团围住，大家都等着跟他握手道贺，或是拍拍肩膀给他鼓励。经销商对于新车的反应非常重要，他们负责下订单，在这个关键时刻，利斯的成败都操在他们手里。行销部门派了五个人混在人群中，每个人身上都藏着隐藏式录音机，非正式地探访经销商的反应，结果没有几个人对新车有所批评。

　　一位经销商说：“水星一直告诉我们说会有像这样的新车，都讲了五年了，可是我从来没想到你们真的做得到。看着这些新车，我的眼睛都舍不得移开。哇，我要靠这批车子发财罗。”

　　另外一位经销商也附和着说：“利斯，如果这些我们还卖不好，那我们什么也卖不出去了。”

　　甚至连巡弋通气口上长着的一对怪角——就是布里奇下令要拿掉的那两支无线——经销商也是夸赞有加。一位经销商笑着说：“看起来很现代，像是雷达什么的。”另外一个人也开玩笑说：“有霸克罗杰的影子，不过我觉得很不错，很时髦，而且别的车子都没有，因此我很喜欢。”

　　的确，这是一场大胜利。《底特律新闻》在头版大幅报导水星新车的发表会，篇幅甚至超过艾森豪威尔总统反对史蒂文生提议禁止原子弹试爆的新闻。虽然那天下午扬基棒球场在打世界职棒锦标赛，唐·拉森的完美投球压得布鲁克林道奇队无计可施，但是所有经销商的注意力都放在利斯和他的新车上面。大家认为几乎不可能的事情，他做到了。他身边的人一再要求给他们多一点时间，多一点时间做开发、多一点时间做设计、多一点时间招募更多的经销商、多一点时间准备生产设备，一切都需要多一点时间。他逼着大家、带着大家拼命向前冲，而现在他只要坐等收成，他已经清楚看到成功就在眼前。这真是了不起的一年，在利斯眼中，也许没有任何一个人像他一样，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达到这么大的成就，甚至连老亨利也比不上他，通用的斯隆当然更别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