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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重聚

蓝血十杰 John A.Byrne 9476 2022-09-24 15:20:09

  名望极崇高的人依附时代而活,他们并非全部都活在该活的时代。而很多人虽然活 在他们该活的时代,却不晓得利用时代。

  ——巴尔特萨·格里申

  十杰和亨利·福特初次见面已经超过三十年了,可是这么多年来,他们之间的兄弟之情始终持续不退。他们透过长途电话和信件得到资讯,保持密切关系,组成核心的五个人尤其如此。这五个人是桑顿、麦克纳马拉、米勒、蓝迪和莱特。

  其他人不是成为这个团体的边缘人,就是去世了。包士华一九六五年从福特公司退休后,独行其是,住在加州圣巴巴拉,桑顿只能透过他俩在洛杉矶的同一位裁缝,得到他的音讯;米尔斯在一九七一年离开福特后,搬到海洋岛,和莱特成为邻居,他会跟莱特保持联系,除此之外,就是过着退休人员自得其乐的典型生活。除了桑顿仍然经营李腾工业公司,麦克纳马拉继续担任世界银行总裁外,其他人都已经从全职的工作退休下来了。不过蓝迪和米勒这时还担任李腾工业公司的董事,这个团体另外的三个人——利斯、摩尔和安德森已经作古,安德森在一九七九年因为癌症去世。

  病魔的掌心

  一九八○年底,桑顿和几个朋友谈起重新聚一聚,在哪里聚会并没有做最后决定,可能在他们多年前凝聚伙伴之情的华盛顿,也可能在他们获得“小神童”和“十杰”之名的底特律。总而言之,桑顿希望把他们和妻子们聚在一起庆祝,只是另一次盛大的集会,就像当年他们在福特基金会公寓里饮酒作乐的美好时光。

  桑顿为了这件事,跟蓝迪、米勒和莱特互通书信和电话。“米勒,我跟蓝迪提到一九八一年一月三十日,这天是我们十个人去底特律的三十五周年纪念。”桑顿写一封信给米勒说,“从某一方面来说,这天似乎只是昨天而已,我们的人生和事业的确都受那次结合的影响。”他谈到请他们全部飞到洛杉矶聚会的可能,也谈到要找包士华。

  但是他和在华盛顿的麦克纳马拉谈起时,计划突然停摆。玛姬因为癌症,躺在医院里,生命垂危,桑顿知道她身体不好,却不知道她的人生已经走到尽头。这件事突如其来,她和麦克纳马拉在前一年的二月,准备好去艾斯本滑雪。玛姬在星期一先从华盛顿飞过去,麦克纳马拉两天后再跟着去,她打电话告诉他说:“麦克纳马拉,我想我不能滑雪了。”她身体非常痛,医生已经催促她立刻赶回家了,后来诊断出患了癌症,并且动了手术,切除了肺叶。桑顿计划重聚时,麦克纳马拉伤心地告诉他,说医生断言玛姬只能再活三十天了,说不定还不到那么多天。麦克纳马拉痛恨医院对末期癌症病患无情的待遇,已经让玛姬出院,在他们家二楼设了一间临时病房,聘请护士二十四小时照顾他太太。他们为了减轻她的痛苦,每天替她注射二百毫克的药物迪米柔(Demerol)。

  不过,玛姬还是告诉他,说无论如何,他都应该去参加这次重聚。她告诉他说:“即使我今天死掉,你都要去。”但是桑顿知道在这种阴影下,他们这群人绝对不可能聚会,因此他决定把重聚延到夏天,到时候麦克纳马拉的痛苦或许已经过去了;可是桑顿又想到,他不能这样做,那一天是神奇而重要的日子,一月二十九日是奇妙的长期伙伴的关系的开始,因此重聚一定要延后一年。

  玛姬去世后几个月,桑顿促成这个团体最后一次聚会,可是这次聚会却不是他们能够欢庆的重聚。

  玛姬的葬礼之后才两三个月,桑顿在四月底觉得左肩有些不舒服,起初他以为是出差提的手提箱太重,扭伤筋骨而已。但是五月中他到英格斯(Lngalls)造船厂去,参加李腾工业公司承造的迪康德罗加号战舰命名下水典礼时,疼痛并没有消失。就在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要介绍为战舰命名的里根总统夫人南茜时,一阵剧痛使他几乎站不起身。他起初以为是扭伤,现在恶化成“滑囊炎”,然后变成“神经萎缩”,可是疼痛一直都没有消失。他看了很多医生,包括一位整形外科医生,这些医生起初都诊断不出病因,到最后,确定得了癌症的消息出来了。

  桑顿在六月打电话给米勒,告诉他这件事,不过米勒早就觉得桑顿有些不对劲了。米勒上次在春季的董事会里看到桑顿时,就觉得桑顿似乎不太对劲。米勒说:“我记得我常常握他的右手,他握手强劲有力,那次我伸手握住他的右手时,他把手抽开,因为他说手痛。”

  米勒在电话里,可以听出桑顿的声音颤抖。他回忆说:“他非常心烦意乱,他希望在公司里做些改变,让他儿子恰克成为董事,他显然想把公司整顿好,希望公司在他死后存续下去。他在另一端便咽着说,他打算打电话给蓝迪和麦克纳马拉,但是他要求我替他打。”

  死神再伸魔掌

  到了七月中,休斯敦的安德森医院完成最后的一些检验,证实骨癌已经侵入他身体的其他部位。起初桑顿似乎准备克服这场病,就像把骨癌当成另一次障碍一样。他妈妈是得癌症去世的,但是他知道有一些朋友战胜了癌症,他以为自己也可以做得到。他拒绝谈他的病情,就好像这种病不会致命一样,他开始化学治疗,也戒了烟,不过他的戒律只维持了一个月。

  “爸爸,你怎么又抽烟了?”他的小儿子蓝尼问:“我以为你已戒掉了。”

  “唉,有什么用呢。”他说。

  “他不想死,但是他认命了。”蓝尼回忆说:“有一次我哥哥和我到他楼上的房间去,因为我们已经拿到最近扫描的结果,那是他做过几次化学治疗后的结果,显示癌症已经大大的扩散,他的反应是‘唉呀,我就是怕这一点,真是该死的结果。’但是他并没有开始哭,也没有乱丢房间里的东西,他像伟人一样应付这件事,坚强地面对它,却也很有人性。”

  因为不知道自己还有多久可活,桑顿开始面对他搁置多年的一件事,就是决定放弃他的工作。对桑顿来说,他的一切身份跟李腾工业公司简直是纠结不清,想要摆脱的确困难重重。不过桑顿比较年轻、比较勇猛时不是这样的,那时他大力宣扬年轻经营阶层的优点。有一次他对一位记者说:“我深信如果淘汰掉所有五十岁以上的董事或最高经营阶层,这个国家会在一夜之间,出现历史上最繁荣的经济景气。我们的工业界需要比较年轻、比较有远见的人,我说把五十岁以上的人都淘汰掉,就是这个道理。我们或许会怀念其中20%的人,但是剩下80%的人,都是应该淘汰掉的人。”

  但是他自己却始终没有办法做到自己说过的话。他告诉朋友,说他要在五十五岁的时候下台,但是他自定的限期很快地来到时,他却不能放手。他不愿让位给其他人,导致李腾工业公司很多高级经理人离开,包括一九五四年加入公司的葛瑞在内。一九七一年桑顿五十八岁时,葛瑞深感挫折,开始考虑加入联合科技公司的提议,“在他自定的限期过后,我已经给了他三年时间。”葛瑞说,“可是他对联合科技给我的工作机会非常烦恼,他跟我谈了一整天,从早上九点,一直谈到大约晚饭的时候。我不断地问他:‘你对自己的退休计划打算怎么办?’他一直不回答这个问题,我问了这个问题六次,我说:‘你只要给我一个时间表,我不在乎你告诉我要三到五年,但是我一定要有个时间表。’问题是他不肯给,于是我断定他会死在任上。”葛瑞在李腾工业公司服务十七年后,终于在这一年,也就是一九七一年离开了。

  现在桑顿虽然躲在床上,奄奄一息,仍然拒绝把全部控制权交给协助他让公司起死回生的欧格林,他愿意让欧格林当执行长,却想保持董事长的名衔到死为止。的确,要放弃任何角色都很难。当时李腾工业公司的公关主任欧菲德回忆说,桑顿要求他和统计管制处的旧人费尼默,草拟起用欧格林当执行长的正式声明。

  连续会商了三天,桑顿还是不肯核准任何新闻稿,没有一种版本他能满意。“读了第一段以后,他会说:‘没错,这样说大致正确。’然后他会说:‘但是我想我们可以弄得更好一点。’然后他会将谈话叉开来,接二连三他说好多故事,我想我们一共弄出了七种版本的新闻稿,他才终于决定了一种。”

  桑顿叫欧格林来,念声明给他听,并且开玩笑说现在已经太晚,不能再撤回了。然后桑顿开始打电话给董事会的成员,请他们批准这个决定。董事们毕竟都是他挑出来的,没有一个董事会不同意这个选择,他的十杰同事蓝迪、米勒和莱特或李腾工业公司的其他董事,都不会反对的。新闻稿在八月四日宣布,欧格林从十月一日起成为执行长。

  桑顿愈来愈少到公司上班,每次他在公司出现,都是为了安排一些事情,以便公司永续生存。像任命一些人,提名一些董事之类的事情。他跟儿子恰克、律师卜莱斯一起研究安排不动产的细节,弗洛拉在他们的洛杉矶红丘山郊区住宅楼上,替他布置了一间卧房。九月一日那天,董事们看到油尽灯枯,备受病痛折磨的桑顿主持他最后一次董事会会议,兰生·库克说了一段感性的独白,谈到他多年前借钱给桑顿,让他从李腾手中买断股权时的情形。桑顿在该然欲位、心情激动的情况下,要求任命他儿子恰克当董事,恰克拥有五万股李腾公司的股票,不久之后他就成为董事会的一员。

  父与子

  两天后,桑顿在家里接到里根总统助理狄佛的电话。里根在加州时,桑顿把他当做朋友,而且六个月前,还捐了一万美元给总统夫人南茜·里根,供她重新装修白宫计划使用。听到白宫打电话来时,桑顿痛苦地起床,光着脚听电话。狄佛邀请他一星期后,到白宫接受总统颁给他的自由勋章。这是美国颁发给平民的最高荣誉,曾经颁给像海伦·凯勒、沃尔特·迪斯尼、阿伦·柯普兰之流的人物,一年前玛姬·麦克纳马拉死前,也获颁一个自由勋章。

  桑顿深受感动,勇敢地说:“我一定到!”

  但是桑顿现在形销骨立,瘦弱得已经不可能走这一趟了。因此弗洛拉和他两个儿子在一九八一年十月九日到华盛顿,在白宫的午餐会上受勋。不管桑顿是否垂死,这天都是令人感动的日子,他的状况只是增添了这个勋章的影响力。

  恰克走到讲台上替他父亲接受殊荣之前,里根总统念出下面的褒扬令文:“致赠查尔斯·‘泰克斯(德州佬)’·桑顿,桑顿作为工业家、战士和人道主义者,一生体现了商业世界、军旅生涯和公民职责所有最好的一面。他从来不吝于慷慨奉献无穷的精力、无尽的勇气和对国家深挚的热爱。在战争期间和承平时期,在公共和民间部门,桑顿赢得所有珍视爱国精神和企业支持,并可视之为值得全国同胞尊敬美国伟大之基石。”

  恰克走上去,和总统握手,站在白宫东厢一小群人的前面。

  “总统先生,谢谢您。”他泪眼迷濛地说:“我深感荣幸,代表今天不能来此地的家父,接受此一殊荣。其实家父非常希望亲身来这里,不过他要我告诉大家,他觉得非常幸运,能够拥有我们这个伟大的国家给予他一生的机会,也非常幸运能够为国服务和奋斗,协助促使国家成功。或许只有像他这样在上次大萧条期间成熟的人,才最能体会我们的国家在过去半个世纪里进展之多,以及为了走到现在这种地步,花了多少力量和牺牲。

  虽然他活跃的角色行将结束,他对自己曾经尽过力深为感恩。他承认横在我们前面的挑战仍然艰巨,可是他深信这个国家的新领袖,会指引我们走在正确的路上,走在一条不排斥他曾参与塑造的过去,但又能让我们继续增加成就,并且从错误中学习的道路。总统先生,我想不出除了您之外,他对谁有这么尊敬。因此,您用这个方式表扬他,令他深深感动,况且也使得这份殊荣对他、对家母、对今天两位来此地的年轻一代更具意义,谢谢您。”

  他们一家人要求白宫替赠勋典礼录影,以便在家里放给躺在病床上的桑顿看。回到加州后,他们把桑顿没有亲身到场的场面放给他看,他感动得哭了起来,他看了录影带很多次,看到最后,他已经不能了解所看的东西了。每次他陷入沮丧时,恰克会开玩笑说,“如果你不振作起来,我就要再放接受勋章的带子了!”桑顿会笑起来,双手掩住脸孔,赶走哀伤。

  在他们心里,父亲的形象大致是从来不觉得痛苦或害怕的人,现在他们看着这种形象崩溃,看着强人消失。“家父在去世前和我谈了很多,事实上,我只是在抽取他的内涵。”恰克说,“谈话里,像‘这件事怎么发生的?那件事怎么发生的?’之类的话比较多,当然他去世后,我想到还有上百件事情忘了问他。我记得有一次我问他说:‘福特是怎么样的人?’,他说:‘福特人很好,只是他总是相信最后一个跟他谈话的人。’我不认为他不喜欢福特,家父似乎愿意尊重他身为领导者的特权。”

  桑顿的幼子蓝尼也坐在父亲旁边,握着他的手,注意听父亲倾泻而出的故事,桑顿诊断出患了癌症之前不过几周,蓝尼才跟父亲重归和好。蓝尼和在李腾工业公司跟着桑顿工作多年的恰克不同,觉得父亲厌恶他,桑顿会说全家和乐在一起有多重要,他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谈这一点,可是他几乎很少和蓝尼在一起。他跟蓝尼维持距离,而且经常抱持着不赞成的态度,尤其是蓝尼决定和一位服装设计师合作,在旧金山创设一家女性服饰公司,对布伦明黛和诺兹特隆之流高级零售商销售时,桑顿更是不赞成。

  桑顿怀疑这种事业,蓝尼拿到哈佛大学企管硕士学位后,在剑桥替一家小公司工作,他也是抱着类似的怀疑态度。“他就是认为这种生意没有多少价值,”蓝尼回忆说,“和他所做的事情相比,这种事业没有任何价值。他会说:‘干脆把它关了,忘了你曾经创立过这种事业,干脆就关了。’我很生气也受到伤害,不论怎么说,这是我有机会可以做的事,而且也是制造业,和家父从事的行业一样是制造业。我希望从事这一行,这一行我觉得胜任愉快,然而这是他认为不值得的事情,这样想很残酷。除了说我做的事情不对之外,他从来不和我分享他的企业理念。我请他提供一些建议,他一定会就一些事情,像运输途中衣服的保险之类的事,问我尖锐的问题,我说:‘呃,我想我们有保险。’他就说:‘什么,你不知道?你一定要有保险的,你为什么不干脆放弃这种生意?’”

  蓝尼向银行借了很多钱,后来公司亏损了,导致他借了更多的现金,来支应亏损。桑顿知道了消息,就在某一个周末,把他叫到洛杉矶,他对这种状况有些紧张,并且再度想说服儿子放弃。但是知道儿子不可能放弃之后,他的态度迅速转变,最后借给蓝尼维持公司所需要的资金,两个人花了一整天的时间,讨论蓝尼的事业上的每一样细节。这家公司的问题开始吸引桑顿,他建议儿子要理清楚开支,也告诉他必须维持低量的库存。当然,这些建议不是最重要的,就在这一天,他儿子终于和他建立了和善的关系。他们在家里商量的那个周末之后不久,医生诊断出桑顿得了癌症。

  “还有这么一大堆事情我希望知道他的观点,”蓝尼说,“可是我们从来没有谈过,我总是希望我有更多时间和他在一起。”蓝尼仍然清清楚楚地记得,他父亲神智还清楚、在床上仍然挺直坐着时,他们最后一次谈话的情形,“我走到他楼上的房间,说:‘爸,我对你的价值观总是非常尊敬,你是从哪里得到这些价值观的?他们是从哪里来的?’他说:‘呃,是因为我和妈妈在穷乡僻壤生活,必须做我们生活所需要的一切东西。儿子,不管你做什么,都不要模仿我,我是很幸运的人。”

  备极哀荣

  弗洛拉跟桑顿提到过军事葬礼,但是桑顿不喜欢这个想法。桑顿好几年前,已经在千橡林园选好了一块墓地,但是家人认为桑顿值得葬在更崇高的地方。他因为在统计管制处的工作表现,在一九四六年获颁杰出服务勋章,这个勋章让他有资格安葬在阿灵顿国家公墓。“我们真的以他为荣,希望能够让他在阿灵顿有个军事葬礼。”蓝尼说,“华盛顿是家兄和我出生的地方,是家父、家母结婚、是我结婚和内人出生的地方。”华盛顿也是桑顿扬名之处,是他和志同道合的伙伴结合,让他一生获益极多的地方。

  十一月三十日,他们在比佛利山圣公会教堂举行完简短的仪式后,桑顿的遗体就用美国航空公司的班机送到华盛顿,准备十二月二日下葬,这一天是寒冷多云、需要穿大衣的天十杰中还有六位在世,到场的有五位,咪咪·摩尔也到了;米尔斯和莱特两夫妇坐着李腾工业公司提供的车子一起来到,麦克纳马拉一看到他们,就急忙过去和旧友重聚。莱特回忆说:“这次送葬之行令人极度伤感,我们都因为桑顿的过世深受震撼。”只有和这个团体久失联络的包士华没有出现。前国会议员和桑顿的老友马洪来了,他曾经帮助桑顿在华盛顿找到第一个工作。总统夫人南茜·里根坐着一部没有特征的小汽车来,下车后立刻就走到弗洛拉身边。

  荣誉仪仗人员和乐队就位后,身着制服、分属好几个单位的人员抬着桑顿走最后一程,然后家人和朋友聚集到墓地旁竖立的帐幕下,米尔斯和海伦坐在里根夫人的正后方。军中牧师做完简短的仪式后,荣誉仪仗队指挥官对七个人组成的丧炮队喊出命令,三声空包弹的炮声响起,接着是一位孤独的军号手吹起军号。经过短短的寂静后,军士步向棺柩,带着手套的手轻柔地拿起国旗,迅速折好,一位将军把国旗呈献给弗洛拉,代表国家感谢桑顿的服务。葬礼经过精心计算的每一个步骤,都和桑顿本人一生中追求的逻辑、连贯和秩序相同。

  随后是为来参加丧礼的五十多位宾客举行接待会。和大多数葬礼后的接待会一样,这个接待会是沉重、安静而低沉的聚会。有些人若有所思地追忆几十年前的旧事,谈起一些对个人一生有意义的事情,然而死亡可以让周遭陷入奇异的沉默。和太太法兰从加州飞来参加葬礼的米勒回忆说:“话谈得不多,密友不必谈很多话,我们这么密切的关系已经经历这么多年了,我们知道我们损失了一个好朋友和一位伟大的领袖。”

  点滴在心头

  即使很多话没有说出来,这些人的回忆都从湮灭的陈年往事里不断的浮现,浮现的是一些你不会想到,除非是失去一位对你平日人生旅途意义至为重大的人时,才会浮现的事情。麦克纳马拉想到他在哈佛大学的院长办公室里,第一次和桑顿见面的情景,想到一个年轻人用如此的自信、权威和远见侃侃而谈;米尔斯想起桑顿被福特公司开除时,曾经问过大家,看他们以后愿不愿意在别的地方和他共事,大家一片沉默的事;莱特在心中寻找所有互相对立的情景,一个是战前在华盛顿没有职业时年轻的桑顿,一个是成为美国巨富之一,出现在《时代》杂志封面上的桑顿;米勒仍然可以回忆起第一次和桑顿碰面的情形,他们两人是在受到战火煎熬的华盛顿一处排球场上认识。

  桑顿的人生之旅在华盛顿结束很恰当,也有些讽刺。他已经深爱西部,被西部广大的土地和美丽所吸引,他在西部平原上,花了几百小时驾驶飞机,花了更多时间,在那里的旷野上策马奔驰。但他是在华盛顿这里奠定一生的基业,是在这里表现出他有领导能力,在这里和弗洛拉结婚,在这里生下两个儿子。这里是他组成这个影响他一生、也影响另九个人一生极为深远的团体,华盛顿成就了整个环节。

  他们是拥有共同特质和野心、却又各不相同的人。他们全都设法在战后的舞台上扮演重要的角色,要是没有桑顿,他们会崛起和成就同样的功业吗?显然有这种可能,但是显然也不大可能。因为有这场战争,才能打破他们的生活形态,由一个人把他们融合成为一个团队,并且在他们内部发现他们不自知的资源和能力。十个朋友结合为一,踏上一次独特的旅行,他们都因为共同的困苦和共同的努力而受益。和单打独斗相比,整个团体赋予每一个个人更大的机会,也使他们获益。

  他们早年共同的友谊也有有趣的地方,虽然他们后来各有成长,并且在这个世界上各自寻找自己的道路,他们仍然维持属于最初那个团体时的身份。每次有文章写到他们其中一位时,几乎总是会指出他是福特公司十杰的成员之一。报道桑顿去世的每一篇讣文,都清清楚楚地提到十杰这个名号,而且每一个曾经替他们工作过的人,不论男女,多少都会自认是十杰之流的人物,这是他们成功和失败的根源。

  失败与荣耀

  他们在美国的黄金时代、在美国主宰世界的短短世纪里,花了不少功夫,才从没没无名进到声名显赫,他们的魔法让他们得到世界性的掌声和名望,他们独特的故事成为企业奇谈的一部分。不论用什么标准衡量,他们都是罕见和前所未有的一个团体。他们十个人当中,有六个成为福特公司的副总裁,其中两位——麦克纳马拉和米勒——担任过福特二世的总裁,然后又在政府和学术界卓然有成;十个人当中的三位——桑顿、安德森和莱特——后来成为美国其他大公司的总裁和执行长,十个人当中,有桑顿和摩尔两位,让他们创立和培育的公司股票在证券交易所公开上市。

  并非人人都对他们的贡献抱持这么热衷的看法,《追求卓越》一书的作者汤姆·彼得斯(Tom Peters)和罗伯特·华特曼(Robert Wateman)谴责他们所谓的理性管理模式,他们写道:“这个模式的魔法师是福特汽车公司的十杰,它最有势力的重要人物是麦克纳马拉。”理性模式是“危险的错误”,带领美国企业在七十年代和八十年代“严重的迷失”,协助日本得到明显的竞争优势。

  这十个人奋力击败的日本小国,在一九八○年时,变成世界最大的汽车、卡车和巴士的生产国。这一年里,在美国销售的汽车中,超过四分之一强是外国车;同时,福特汽车公司报告一九八○年亏损十五亿美元,创下到当时为止美国企业史中最庞大的亏损。福特公司和极多其他美国公司一样,成为十杰宣扬的理性模式及其强大神话的受害者。美国工业和福特公司领先的最重要因素原来是工程和生产,现在工程和生产让位给财务,变成次要。放在创新和优异产品的心力太少,放在产生漂亮数字的精力太多,有太多的高级经理人出身财务人员,他们几乎没有管理任何事物的经验。即使在底特律的三大汽车公司里,福特在汽车品质和造型上,也是遥遥地落在最后,一直到公司放弃严格的财务控制,强化攸关生产高品质产品的工程和制造技术,使它平衡财务控制后,这种情形才改观。

  要是麦克纳马拉能够预见自己的未来,他一定会说这是空幻之至。他大体上还是拒绝谈论越战,越战是他人生里的黑暗部分。在越战达到最高峰时,阿灵顿国家公墓平均一天要举行三十五次军事葬礼。令人伤心的事实是,麦克纳马拉早年要是对这场战争没这么热心的话,华盛顿的越战纪念碑墙上的名字应该会少一些。他带领美国进入一场遥远、可怕的战争,一场使国家分裂、一场极为痛苦和悲惨的战争,因此这场战争显然是美国政府历史中最重大的错误之一。越战变成了徒劳无功的代名词,在面对越战的暧昧意义和战败之余,第二次世界大战胜利传承下来对美国的权利和力量的信心,全部崩溃了。

  越战和“艾德瑟车型”具有象征性的影响,是利斯在福特公司过度野心的计划下,生产出来的丑陋汽车。一九六四年有一幅反麦克纳马拉的漫画,画中的艾德瑟车代表“美国政府现行的越南政策”,麦克纳马拉是车上的乘客,约翰逊总统坐在驾驶座上,漫画上的文字说:“..麦克纳马拉,这样永远卖不出去的。”如果说越战变成徒劳无功的代名词,“艾德瑟车型”就是企业世界里失败的同义字。二次大战后,几乎每一次商业惨剧,内在意涵都变成了文德瑟事件。不论是苏姗·安东尼的美元硬币,或是新的可口可乐,都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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