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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桑顿出局

蓝血十杰 John A.Byrne 6261 2022-09-24 15:20:09

  众人皆知野心可时俯而匍匐,时跃而盘翔。

  ——布尔克

  那是在一个糟糕透顶的星期五。桑顿克罗素的冲突日益加剧,甚至到连芝麻绿豆小事都足以引爆纷争的地步。这一日决裂终于到来。在每个人都回家后,桑顿才察觉到时间已经很晚了。他早已决定决不错过麦克纳马拉和玛姬在春井公园家的聚餐。他必须和他的朋友见面。

  一山不容二虎

  晚上六点钟左右,这批人就都已人手一杯地在屋里聚会。麦克纳马拉为自己倒了一点加拿大威上忌加水。最后,桑顿拖着疲乏的身躯终于在七点差一刻时直接从公司赶来,他看起来仿佛好不容易终于跑抵终点。

  “嗨,桑顿,”麦克纳马拉说,“要不要来点喝的?”

  麦克纳马拉为他倒了些马丁尼,而桑顿则和他的老友及他们的妻子们寒喧。

  “我有件事情要告诉大家,”麦克纳马拉还没来得及把饮料放到他的手中,桑顿就向大家宣布。“我刚刚给炒了鱿鱼。”

  “天哪!”一人叫道。屋里传来几许讶异之声,交织着难以置信的眼神。

  “布里奇今天把我叫进他的办公室,对我说,桑顿,我有一件事非得处理不可。我并不乐意这么做,但是事情最好是如此。你也知道,你在这里忙进忙出,仿佛你是公司的执行副总裁,但事实上你并不是,我才是公司的副总裁。而这个职位又只能由一人担任,因此你必须离开。”

  桑顿说他抗议了一下,但是他心里明白事已无可挽回。布里奇显然已向亨利表白过他的决定,而桑顿本身早已变得不再执迷,他开始怀疑是否真的在乎留在福特。尽管如此,这事仍然深深伤害了他的自尊。

  “在我要离开他办公室的当儿,”桑顿继续说道,“他叫住了我,对我说:‘你现在还无法明了,可是将来你会为此而感激我。’那个狗娘养的!”桑顿说。

  虽然诸事不顺,但没几个人料到会有像这样的晴夭霹雳发生。几个星期前桑顿才加了薪的。而在圣诞节前,克罗素还送了一纸便笺给桑顿,在行政大楼的停车场指定一个十五号的车位给他。年初时,他还通知桑顿说他可以在四楼的主管餐厅吃饭。布里奇帮桑顿加入底特律的几家俱乐部,并且还为他在一个主管读书会注册。他们给了他所有在业界里象征权力和成功的缀饰和奖金,但这些却只不过是形式罢了,用来掩饰他和克罗素之间的问题。

  现在竟然发生这种事!大家都期待桑顿有一天会当上公司的总裁,而后是麦克纳马拉,从没有人料想得到桑顿会出事。他们之间没有竞争,他们逐渐把自己当成王公贵族,一心盼望依序登上宝座。亨利选用布里奇,以及他在通用汽车的同志加入接管福特,所造成的混乱似乎只是短暂的。桑顿的优点,也就是他不近人情的追求魄力,似乎也成为他最大的缺点。米尔斯曾开玩笑说,如果哪天桑顿死了,即使他都已躺进棺材里,他都会设法挣扎起来告诉殡仪馆老板该如何经营他的生意。任何事都阻止不了他和克罗素卯上。克罗素抱怨桑顿的野心胜于他的能力,并批评他心性肤浅,指责他是在营造自己的帝国,这事却也属实。他们之间的紧张情势不断升高,情势一触即发。

  桑顿也送了一份最后通牒给布里奇,企图把克罗素排挤掉。这对布里奇来说并不算一个困难的选择,他得让桑顿走路。在和盖瑞·林区,这位自通用招募来的人员,共进午餐时,克罗素的态度摆明让大家知道桑顿快出局了。“我就是看桑顿不顺眼,”林区记得克罗素这么说道。“我打算把他从这里除掉。”

  “路易,可是你如何能办得到呢?”林区问道。

  “我已经和亨利表态过了。我就是再也忍受不了那个家伙。”

  林区记得看见桑顿在那一天走出去的模样。“他看起来像是被击垮了。”

  对那些敬重桑顿的人而言,这是他们所共同遭遇到最大的危机。这对他们会有影响吗?当他们星期一去上班时,是否有人会告诉他们,接下来轮到他们走路呢?布里奇或者克罗素会把他们通通开除吗?

  “我无法相信,桑顿,”利斯说道。“我们全部一起辞职,一起离开,如果这就是他们想要的。”

  “事情有可能发展到那个地步,”麦克纳马拉插嘴道,“但是我们决不如此做。我们要以纹风不动,就事论事的方式来处理这件事。”

  对他们任何人来说现在都不是离职的好时机。当他们知道桑顿并不要求他们同进退时,心里为之一安。然而,在周末时,麦克纳马拉出于对朋友的忠诚开始认真地考虑离开公司。他和一名来访的朋友讨论他的想法。这名友人记得麦克纳马拉为了该如何做而苦恼不已。然而麦克纳马拉最后还是决定辞职终究于事无补。

  尽管如此,这事还是对他们的未来造成极大的打击。桑顿从此将孤军奋斗,离开他一手建立的小组。讽刺的是,他这位最重视友谊的人却是最早被剔除于小组之外的人之一。对野心勃勃而又十分自我的桑顿言,这事是一次羞辱的挫败。更糟的是,他得在众多友人面前承受这个打击。

  桑顿把他的生命和未来全押在亨利·福特二世身上,而福特却让他失望透顶。当外在压力逐渐变得难以抵挡时,福特毫不婉转地便抛弃了他,此举和桑顿的父亲在他孩提时代所做的没两样。后来,麦克纳马拉担心起桑顿的心理状况,他遂去电话给艾德·仁特,要他打电话给桑顿,鼓励他一番。仁特是早期帮忙设立统计控制课程的哈佛商学院教授,他欣然接受了。

  化敌为友

  那个星期一,桑顿再度和布里奇见面。这位通用汽车来的主管似乎较前友善,自动提议他愿意帮他找到另一份工作。布里奇开玩笑他说,当他第一次和桑顿见面时,他回家后就告诉他的妻子说:“我刚刚碰到一位和我一个脾性的家伙。”

  “你应该开创你自己的公司,”布里奇告诉他说。“但是你还不到经营福特的气候。”

  他们谈起彼此间的种种误解,两人是如何又为何无法共事。布里奇知道底特律有些机会,他问桑顿是否有兴趣。那日下午,桑顿写了一封谢函给布里奇,铺下两人未来关系友善之路:

  第二天,布里奇就开始为桑顿四处和他的朋友联络。他写信给底特律的全国制造商银行的总裁,告诉他说,由于某些困难,桑顿目前在寻找福特汽车公司以外的工作机会。以他三十四岁之龄,他是我多年以来有幸认识的最年轻有为的青年人。另外,他也安排桑顿和底特律的大湖区钢铁厂的总裁会面。

  桑顿接下来的几个月都花在找新工作,布里奇也不断地为他找面谈机会。他细察发展的可能性,他和弗洛拉了解到,两人都不喜欢底特律城也不喜欢城里的社会,遂拒绝了当地的几个工作机会。在克罗素加入公司没多久,新老板就邀请大家去参加他在乡村俱乐部举行的新婚周年庆,克罗素在底特律的老伙伴也在受邀之列。因为没有晚宴礼服,桑顿得去租一条黑领带来应景。对桑顿来说,这是既乏味又冗长的一夜,让他见识到底特律这个封闭自限的世界,话题不外绕着车子团团转。那天晚上在开车回横丁顿的途中,桑顿觉得这次经验弄得他心里发麻。在沉默了好一阵子后,他转身向弗洛拉说,“如果那样的生活是当我走到生命的某个阶段时所要过的,我宁可不要。”底特律缺乏内涵和气度,对他们言,那是一个大孤立、大偏僻的地方。他大老远跑离德州,为的就是寻求更丰富、更巨大的经验来满足他的渴求。不管他从哪个角度来看,从银行到钢铁,汽车城都永远无法符合他的期望。

  福祸难测

  在桑顿遭解聘中度过了漫长的周未后,小组的成员就在星期一早上到他的办公室集合。

  他们鱼贯而入,有的坐在仅有的椅子上,有的倚着米白色墙而立。桑顿则坐在书桌前。有些人诅咒克罗素让桑顿落到如此田地。但桑顿本人并不准备说服他们一同离职,他也没告诉他们该留下来。他连自己会做什么都不知道,更无法召募他们,如果他们也要跟着离去的话,这个决定明显地取决于他们自己。他试图安抚他们说,他的离去不会影响到他们,这只是他和克罗素间的私人问题。

  “我会把这个耻辱和我一同带走,”桑顿说。“因此我让大家无牵无挂。你们不需要为此事负任何责任,一切由我承担。这事情对大家不会有任何影响,我一个人一肩挑。”

  他这一席话的安抚作用,毕竟有限,这次会谈不单只是为了桑顿的骤然去职,它还代表着小组的解散。对每一个人来说,未来将是一场全新的球赛。桑顿告诉他们说麦克纳马拉将取代他来带领小组。从一开始麦克纳马拉便是桑顿的助手、而所有的人都敬畏他。詹姆斯·莱特私下认为,除了桑顿外,就只有麦克纳马拉是他乐意为之卖命的人。

  然而,麦克纳马拉如何能继承他的衣钵呢?他的确聪明,但是他缺乏魅力。他没有桑顿那种满溢的迷人热力。桑顿的独到之处在于能将自己和手下连为一线,滔滔叙述着宏大的梦想——而这总能提振他们的士气。他们推崇麦克纳马拉的精确分析,同时他们也明白他们永远屈居麦克纳马拉之下。桑顿的离去带走了永远无人可以取代的东西。随着他的离去,他们也失去了某种信心,某种信赖,甚至一部分的梦想。不管麦克纳马拉有多么优秀,他永远无法让这一切保持不变。

  他们清楚他的言外之意。在克罗素手下工作,意味着你就只有这么多的责任,而权力则更少。尽管如此,小组的成员心里都觉得他们是在这里开始的,以后就得依赖他们自己和亨利来完成。桑顿现在无法为他们提供些什么,但是他可以预见将来有一天这个小组还可以在他的领导之下一同工作。如果事情无法依他的计划在福特公司达成,也许在别的地方可以实现。

  桑顿环顾四下,表情比以往都还不肯定。

  “如果将来我有需要的话,你们是否还愿意和我一同合作?”他突如其来地问。

  他的询问招来一阵长长的缄默,那一刻的尴尬似乎久久不去。也许因为他们太崇拜桑顿,而无法向他许下自己办不到的承诺。也许他们无法信赖一个竟会让他们所崇拜之人丢差事的未来。又也许是他们想脱离小组来试验一下自己的魅力。在老大垮台之后,他们现在可以各自去闯荡。

  在众人未能即时做出正面的答复之中,桑顿觉得受了伤害,甚至是遭了背叛。毕竟,难道不是他把他们带来福特的吗?他以前难道不是他们的领袖?他并不期待他们起而辞职,但是他对有一天小组会再度合作的这个预想难道也错了吗?他们的友谊难道如此不堪一击?

  桑顿一直希望工作是友谊的体现。你总会希望能够信任你的工作伙伴,就像是你能信任壕沟中的战友一样。你待他们就如同你的生命掌握在他们的手中,而事实也如此。没错,他是曾叫弗洛拉不要太过接近其他伙伴的妻子。桑顿希望他们夫妻俩能高人一等,就如他的军阶比他人高一般。尽管如此,桑顿还是很努力地企图在小组中建立起一种超乎职责关系,结合工作和成就为一体的手足之情。

  那个缄默将在接下来数个月的期间困扰着他们。在他们一一和桑顿握手互道珍重后离开他的办公室时,他们和桑顿一样觉得不自在且尴尬。忠诚对桑顿言,也许比技术和才能还要重要。对他而言,忠诚是任何人际关系的基础,他对他的手下如此要求,而他们也以此换取他对他们的尊重和奉献。

  肺腑之言

  班·米尔斯接下来五个月的时间都在和那一日的缄默挣扎着,盘算着如果他对桑顿说出他和其他人心里真正的想法的话会有什么影响,又该如何对他开口。在挣扎了好一番之后,米尔斯终于鼓起勇气来写了一封信给桑顿。信的开头,他回顾桑顿在他于华盛顿深感挫折时是如何支持他,如何鼓励他。那是他在桑顿之下的第一个任务——设计空军部队的扩充计划。

  米尔斯是在珍珠港空袭事件才过了没几天就火速地投入那个任务。在那接下来的三个月时间,确切他说是接下来的九十天,他每天工作十四个小时,一星期工作七天,有时连续三天不睡觉。许多晚上他都是在军火大楼里办公室的桌上趴下就睡的。他必须计算他手边所有的每一个空军基地资料——人员、飞机、零件、火药、炸弹,几乎什么事都包括在内——而后他必须预估在战事中他们还需要些什么,以及工业界需花多少时间才能制造出他们所需的东西。

  当米尔斯做完了报告,身心俱疲后,史达特梅耶,嘴里叼根烟,指着几张图表。

  “嗯,不错,”他说,“这些听来都相当好。但是我并不喜欢这个,而我不同意那个,现在你把这个计划拿回去,从头再来一次。”

  米尔斯的精神早已用尽,他已经三天没合过眼了。他脑袋里能想的就是,“你这个王八蛋!你自己是吃饱睡足了。”

  “史达特梅耶将军,”他声音微颤他说,“也许这个计划得重新再做,但是我无此打算!我现在要回家,上床睡觉!”

  米尔斯大步离去,听到将军在他身后大吼:“喂,你给我回来!”桑顿追上他,但并不打算把他带回房间里去让史达特梅耶训斥他。他把他的手环在他肩上,米尔斯一下自压力中崩溃了。桑顿把他快速带离走廊,保护着他,把他送回家休息一个星期。米尔斯的情急莽言并没受到处分,是桑顿居中斡旋,因为他全力支持米尔斯,自己一肩承下所有的责难。那就是桑顿,他总是支持他的部属,决不让任何人落单。

  米尔斯在思及那天桑顿和众人告别时,不禁回想起在华盛顿的那个事件。他在一九四八年六月八日写信给桑顿,时间差不多是在桑顿终于找到了一份新工作后一个月左右。

  “过去这两三天来我一直试图分析为什么那天居然没有任何一个人开口讲话。我不知道其他家伙们脑袋里想些什么,但就我而言,你的问题无异于要求大家在同一时间内考虑无数个因素,以及对这些因素加以评估和判断。也许是因为大家典型的思考方式,我们开始思索这个新状况的优缺点。像是‘就你那方和我们这方的情况而言是如何’,以及‘我们离开公司会制造出什么样的新状况’之类的问题。在我们考虑这类问题时的那一刹那间,就已经来不及立即回答你的问题了。

  不管在什么境况下,桑顿,大家都十分迷惑。然而有件事情却是十分肯定的,那就是由你所表现出的情操,你在我们心目中的形象更加的高尚了。如果我是你的话,我想自己是怎么也做不到像你那样好。我们之中没有任何人认为你失败了。身为一个小组成员来说,我们是犯了一些错误,这是毋庸置议的。而你一向最强有力的性格,再度为我们挺身而出。如果我们不能了解到若非由于你努力的缘故,我们是打开始就无法在福特工作的,如果我们真的想过抛弃对你的忠心的话,那么我们真的是忘恩负义了。然而,有件事情似乎十分重要,那就是盲目的忠心和理性的判断是无法共存的。

  桑顿,我们所有的人都认为能和你相识是一种荣幸,这是肺腑之言。我相信在我们的心中对你个人的忠诚决不曾有过丝毫的存疑。但是当你离开公司时,我们的忠诚受到了考验——也就是我们该坚持对你个人的忠诚呢,还是该坚持我们对工作忠诚?

  如果桑顿觉得被他一手组合起来的小组背叛的话,这事只是帮他彻底脱离福特。而在底特律那些把过客当成评头论足对象的人口中,桑顿很快地就成了过去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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